扭头看去,却见一个沧桑落魄的男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
安德烈不着痕迹地朝我身前挪了挪,我伸手挡了他一下,“没关系,是曾经救过我的恩人。”
是当年为我劫刑部大狱的巡捕营都司高忠。
他被砍中大腿落下残疾,事后遭到罢黜永不复用。
这些年来,不仅经济困难,还经常受地痞流氓欺负,过得很不如意。
我想尽办法补偿他,他却从来不受。只能拜托季广羽通过他巡捕营的前同事资助,暗中保护他妻小。
“高爷!”我快步走下台阶迎上去,惊喜道:“您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生活的磨难让他过早衰老了,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沟壑,下半张脸则被浓密的花白胡须覆盖着。
他先看了眼我身后的安德烈,眼神分明充满憎恶,接着看向我,眉头并未舒展开,略一点头,便沉声问道:“东堂的安东尼被巡捕营抓了,罪名是走私鸦片,你知道吗?”
这事儿是我安排的,怎么会不知道?
我规劝过安东尼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当回事,必须给他一个严厉的教训。
“我听说了。您找我是……”
他冷笑一声打断我,“在我面前就就别装了。是听说吗?明明是你派人抓的,你还让郎世宁、满月当堂作证!”
好吧,我要下大力气整顿传教士队伍,这件事早晚瞒不住。
“高爷,您息怒,听我解释。安东尼走私鸦片是事实,这既触犯了大清律法,也不符合教规,他理应受到惩戒。郎世宁和满月不是我指使的,他们只是说了实话。我也没有权力抓人,我只是不愿意助纣为虐,故而没有替他说情。”
“助纣为虐?什么是纣,什么是虐?你知道这些鸦片用到了何处吗?”他拍拍自己的腿,厉声喝道:“用在了这里!”
我心里一刺。
“当我疼得抓心挠肝的时候,能救我的只有鸦片。安东尼不止用它救我,还有千千万万个苦难的教众!那东西那么贵,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用的起?安东尼才是真正的神父,他心里装着上帝的信徒,而你眼里只有权力!”
我知道十四一直在照顾他,却没想到,是这样照顾的——竟然让安东尼给他用鸦片!
如果这几年他一直在用,恐怕鸦片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怪不得形容枯槁!
我越发憎恨安东尼的伪善,痛心道:“鸦片不是好东西!它损身更损心性,会让你体质越来越差,还会渐渐腐蚀你的意志,让你离不开它。所有贩卖鸦片的人,都是利用吸食者的瘾赚钱的!如果这种东西泛滥,谁还能拿起刀枪保家卫国?”
“我本来就是废物,没资格保家卫国,余生得过且过罢了,凭什么不能过得舒服一些?”
……我有一千万句反驳他的话,可我说不出口。
他本是堂堂四品高官,大好人生为我断送。
但我的沉默没有平息他的愤怒,反而像是某种鼓励,让他越发义愤填膺。
街上人来人往,都在看着我们。
我想引他去安德烈家里私下里解决,他却顽固不听,非要当街羞辱我。
“安东尼对你不薄,要不是他费心安排,你刚来大清岂能住进贝勒府?在你入狱时,他也为你积极奔走,千方百计设法营救你。十四爷对你更是没话说!可自从你攀上高枝,便恩将仇报,陷害十四爷,打击安东尼,早知道你是这种卑鄙无耻、忘恩负义之徒,我真不该救你!”
尽管我知道他对我有误会,而且在鸦片的腐蚀下,他可能早就丧失了是非观,可我还是感到无比难过。
难过中掺杂着自责。
“但凡你心中还有一点良知,还知道廉耻,就尽快……”
嘭!
他的话被一记重拳打断,整个人如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
而发出这一拳的安德烈根本不满足,大步追过去,还要继续挥拳。
我赶紧跑过去拦住他:“安德烈,不可以!”
安德烈一扭头,怒气冲冲地喝道:“我不管他是恩人还是什么,任何人都不能在我面前欺辱你!”
“那说明你在乎的是你的尊严,而不是我!”
安德烈一怔。
而高忠则捂着半边脸爬起来,吐了口血沫子,鄙夷道:“不忠,不义,不贞,不仁!你这样的人配不上十四爷,如果当年让你死在刑部大狱,他不会蒙羞受辱,大好前途也不会因你变得阻碍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