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意外的,大概是安德烈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真的很爱这个孩子。
我能理解他。
当我见到同乡‘哈利波特’时,简直把他当亲人,我想和他分享我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一切,只求他与我一起分享我们共同的家乡。
而安德烈的孩子,是他在异乡真正的亲人。他们不止血脉相连,更将相依为命。
理解归理解,他骂起来没完没了,我也烦。
“没人想把你的孩子当人质,你把他带回去就是了!”我怼了他一句。
安德烈被噎住了。
他知道这不可能。且不说小孩子能否顺利度过这漫长路途,带回去之后谁帮他养?叶卡捷琳娜容得下吗?她要的是能为她和皇位随时献身的忠犬,而不是有后顾之忧的慈父。
他脸红脖子粗,眼神越发暴躁焦虑。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啼哭从3号产房传出来。
安德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全没了。
不一会儿玉梅抱着一个红彤彤肉乎乎的宝宝走出来,眼里闪着喜悦的泪光:“校长,她好漂亮呀。”
安德烈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
玉梅下意识往后一闪,避开他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一错身将孩子递到我跟前来。
我哪敢接呀。
上一次没有经验,全凭好奇接过来一个,抱在怀里才发现,新生儿根本不是骨肉做的,是豆腐,不,豆腐脑!感觉稍微碰一下就会碎的那种!吓得我大气而都不敢喘,哀求护士赶紧抱走。
安德烈趁机往前一凑,半曲脊背,平举双手,用激动到变了调儿的蹩脚中文索要:“我的!”
玉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媳妇儿也是你的,为你生孩子,丢了大半条命,现在还没止血呢,你怎么不先去看看她!”
安德烈想抢又不敢抢,鼻孔冒烟,默默在她身后挥舞拳头。
“她又没长刺,你怕什么,抱抱呀!”玉梅硬将孩子送到我眼前,垂眸温柔瞧着她:“瞧,多漂亮的小姑娘,我从没见过一出生睫毛就这么长的孩子呢!”
新生儿能有多好看?
身上糊着厚厚的胎脂,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鼻头上有些盐渍一般的白点点,可能因为产程太长,憋得嘴唇和手指头都有些发紫。
不过,这小家伙很淡定,从出了产房就不再哭了,自己吐舌头玩。那只闭着的眼睛就像在wink。
不知不觉竟看入了迷,情不自禁地感叹:“真可爱。”
玉梅道:“是啊,怀孕的辛苦,生产的凶险,在见到孩子的一刹那,什么都值了。这么柔软的一团,在娘怀里慢慢长大,全身心依赖着娘,只要娘疼她,无论多么蠢笨差劲,在她心里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说着说着她眼角湿润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姐姐,你也生个孩子吧!再苦再累,有个盼头,日子才是甜的。”
哎,短短几年,当年的小丫头都能教育我了。
我笑着摇摇头,正要说什么,钱伯伦大夫走出产房。
我连忙迎上去,问道:“产妇怎么样?血止住了吗?”
这位头发火红,满脸雀斑,带着圆框眼镜的爱尔兰大夫带着满身血污朝地上一坐,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有水吗?”
他是伦敦最富盛名的助产士之一,其家族从两百多年前就开始从事助产事业,据说,产钳就是他的祖父发明出来的。
四年前,他受埃文麦克沃伊伯爵的嘱托来到中国,原本是准备为年晓玲接生的。可由于没有合法身份,一直滞留澳门。直到一年后,埃文的信流转到我手里,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派人去澳门接他,没想到他居然还在。
他对中华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对水墨画痴迷,于是欣然应邀来到北京。
到北京后,他在大清医专交流学习了一年,不仅拜了书画老师,还在针灸上投入了巨大的热情。
可我的学生却不肯把他的本事学到手。只因为在传统观念里,接生是晦气低贱的,是接生婆子干的活儿。
我一时扭转不了这种观念,再加上绝大多数家庭不接受男人接生,于是萌生了办女校的想法。
这几年我的主要经历都放在了教育上,扩增了大清医专招生规模、为俄罗斯留学生和欧洲留学生筹办了对外交流大学,在北京、济南、江宁、杭州、西安、福州等全国主要城市开设多家教会普济识字班,办学经验丰富。
可由于钱伯伦是男人,绝大多数人认为他邪恶下流,不能接受他为人师表,女校便没开起来。
年初,佳舒格格为陈淼生育第三个孩子后没几天得了产褥热去世,年仅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