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他对我的情感到底有多复杂,反正我无心探究。
看着他眼下那道浅浅的疤痕,我只有一个想法:你最好不是来找茬的。
幸好,他一言未发,起身就走。
等我锁好门走上宫道,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今天一早,他倔强地带着剩下那十八个人出发了。
此刻,我坐在办工桌前,看着他昨夜坐过的空地发呆,心里涌起阵阵无力。
从人的角度来看,谁都不能事事如意。
天之骄子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皇帝亦然。
他让十四带兵攒军功,又给他推行新政快速积累政绩的机会,想培养起来平衡老八,可这个好大儿有点抓不住。
儿子那么多,仔细盘一盘,好像没一个完全满意。
从国家的角度看,它只是个机器,如果操控它的人能把劲儿往一处使,它能运转得丝滑顺畅。可若相互掣肘,不仅运行艰难,还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然而是人和人的想法总是难以统一,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满角斗。
所以,想要做事,就必须要时刻保持高昂的战斗力,一面清除阻力,一面提防对手。
上位者一丁点猜忌都有可能被对手利用,并无限扩大,成为杀死自己的虎头铡。
我忧心忡忡,一直到快下班都心不在焉,正在本子上乱涂乱画,桌面忽然被人敲响。
下意识把本子往身后一藏,抬头一看,是我司一把手,只和我说过一句话的汉人通政使穆青。
我赶紧站起来,板板正正地问候:“大人!”
这人翰林出身,名臣之后,是文官集团的肱骨之一。
他五十岁上下,留一把稀疏的山羊胡,眉心有深深的沟壑,眼神犀利,给人严肃苛刻的印象。
我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明朝著名清官海瑞因五岁的女儿从男仆手中接了一张饼,怒斥她:“你饿死才不愧为吾女。”导致这个可怜的孩子惊吓过度活活饿死。
故事不论真假,但这个用封建礼教杀人的恐怖形象从此深深烙在我心里。
我总觉得穆青就是这种人,所以打心里就抗拒和他接触。
他对我也从没有好脸色。(安欣说他对谁都这样)
“散值后到这里来。”
然而,他却朝我桌上放了张小纸条,并如此吩咐。
他的形象绝不会让人往‘潜规则’上想,我直觉,并且坚信,这应该不是个私人场合。
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派人回去送信,叫达哈布下午来接我。
到了下班点我就往外走,等在外面的除了达哈布,还有季广羽。
他穿着老徐头的衣裳,还戴着个破草帽,要不是开口说话,我压根没注意到。
“通政使亲自送信,说明这个场合很私密很重要。机会难得,你得好好把握。我给你准备了几份手信,到时候帮你拎进去。”
我说车厢里怎么放着几个绸布小包呢。
随手拆了一个,包裹里是一个瑰美厚实的桦木瘿小盒,盒子里则装着一块紫红色的端砚。砚石大而厚,致密坚实,细腻温润。
这份奢华低调的手信备得深得我意。
“现买的吗?花了多少钱?”
季广羽道:“早就备下的,给管家报过账了,等你回去领银子。”
他回头朝我笑了笑:“不便宜。”
散财童子都说不便宜,那想必是个让我肉疼的价格。
不过,晓玲不在,有这么个细心妥帖的人帮着操持,我真的省心不少。
约定的地点在平民区一个充满烟火气的胡同里,是一栋不起眼的民宅,和我原来的出租屋差不多大小。
开门的人一看就精明练达,和雍亲王府的门房差不多,笑容可掬不卑不亢:“您是秋大人吧,快请进。”
季广羽提着手信跟在我后面,笑眯眯地问他够不够。
他没多说,接过去四份,接着就让婆子领我去偏厅喝茶。
不多时,一起来了两位客人,恰好都是我的老熟人,一位是吏部郎中方铭,另一位是礼部郎中苗希深。
他主管国家大型典礼祭祀,分管顺天府的学政,我办大清医专没少和他打交道。
当时有了皇帝的敦促,办学成了他的差事,所以不算我求他,算我配合他,合作得比较顺畅。
不过他见到我,简直称得上大惊失色,在门口一顿,表情似乎再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更失声质问:“谁让你上这儿来的?”
方铭把他拨拉到一边去,好声好气地问:“秋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