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刘侍监去而复返,传唤我们几人进去。
敏秀格格打头,佳舒被宁舒隔在中间依然不依不挠地回头问我:“等会儿你走的时候可以等等我吗?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我是没有办法拒绝这么软萌可爱的妹妹的。
我们绕过坐落在汉白玉石基上的木影壁,从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梨树下经过,径直来到前院正殿。正殿屋顶上盖着黄色琉璃瓦,单檐歇山顶的檐角上趴着威武传神的脊兽,内外檐枋上画满了色彩鲜艳的龙凤和玺画,檐下每一寸都饰着旋子彩画,殿前台阶中央上还铺着一块雕刻着凤凰的丹陛石。一眼望去,尽显皇家威仪和奢华。
上了台阶我和罗怀中就不敢再打量了,只能盯着刘侍监的脚,紧紧跟着他。
正殿是个穿堂屋,从后门出去到了后院,这时已能听到谈笑声。但刘侍监却避开了最热闹的屋子,拐到了东边的耳房里,他抄起厚重的门帘,低声道:“进去吧,记着,娘娘不让抬头,切不可抬头。”
屋里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身后帘布一落,外界嘈杂的声音尽数隔绝,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前面响起:“娘娘,九爷,洋大夫和翻译官来了!”
“意大利传教士卢依道曾治好了我的耳疾,现在在太医院供职,我非常信任他的医术,可惜他并不擅长妇科。上次你来面圣时,我的父亲命你到太医院述能,太医们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于是这次,我大胆向我的母亲推荐了你。你是法国人,希望法国的医术不要输给意大利,若能让我的母亲痊愈,我会给你很多赏赐。”
这段话是用意大利语说的,尽管不太流利,用的也是最简单的词汇,但意思表达地很清晰明确。
从说话者的称谓上判断,显然他是宜妃娘娘的儿子,九贝勒。
这太令人惊讶了,堂堂一个皇子,竟掌握了这门‘小语种’!看来大清皇室对欧洲文化的接纳度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
罗怀中诚挚而严谨地表达了身为医生的态度:很多疾病都是无法彻底治愈的,他只能保证全力一试。
九贝勒不再开口,这些话是我转述给宜妃娘娘的。
宜妃娘娘很豁达开明,只是声音有些疲惫,她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让人给我和罗怀中搬了椅子,在我们落座后才叫了我的名字。
我连忙站起来,她摆摆手道:“坐着说。你告诉罗医生,不必有心理负担,尽力就好。”
她的病倒也不严重,就是绝经了几年后忽然开始流血,血流量不像月经那么多,但每次都稀稀拉拉地拖上十天半个月才干净,而每次还伴随着头疼、腰痛、心悸、头晕等症状。
罗怀中又问了些更细节的问题,最后开药的时候却有些犹豫。
九贝勒还嘱咐一句:“只开有把握的药。”
罗怀中更为难了,纠结得直抠手。
我用法语低声安慰他道:“据我所知,这种更年期综合征是很难通过药物治愈的,调理心情和作息也很重要,总之你尽量开一些能缓解症状的药,让她能看到效果。”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九贝勒忽然插言进来,态度强硬地要求道:“秋童,你抬起来看着我说!”
我依言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和十四、雍亲王这两个兄弟长得完全不一样,一双八字眉下偏生着三白眼,令他这张脸糅杂着和善、无情两种矛盾的气质。
同时他面色发红,眼袋突出,似乎重欲,不节制。看我的眼神倒是不复杂,只是过分凌厉了些。
我把刚才的话掐头去尾复述了一下,并解释道:“罗大夫很紧张,我用他的母语能安抚他的心情。”
九贝勒的多疑和雍亲王倒是有的一拼,又问了一遍罗怀中。不过没让罗怀中抬头。
宜妃娘娘嗔怪他道:“你凶神恶煞地吓唬谁呢!没事儿赶紧回家吧,别在这儿墨迹了,外面那么多女眷,碰着谁都不好。”
九贝勒闷了一会儿,“儿子刚才跟您提的事儿……”
宜妃娘娘抬手打了他一下,微怒:“你阿玛还没消气,谁说也没用!让他安分点儿吧!再托人来说清,恐怕罚得更重了!”
“可那死畜生根本就不是他送的!儿子手里有证据,就是老……”话赶话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有外人在,赶紧刹住话头,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霍得从炕上站起来,气呼呼地说:“额娘要是不管,儿子自己去阿玛面前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