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船舱里,忽然再次加重的呼吸格外清晰。
他哀怨地瞥了我一眼,紧接着闭上眼掏出佛珠,连连摆手:“走吧,走吧。今天不许在我眼前晃了。”
话是这样说,只隔了一个时辰就派人来叫我。
不过说的是公事。
他预判福建水师和海盗邓三脚极可能有勾结,调兵遣将不会那么容易,甚至会有弄巧成拙的危险,嘱咐我务必不能单独行动,做任何事儿都要先征得他同意。
我亦觉得,海盗敢在在水师驻扎地袭击官船,大有蹊跷,不由抱着十二分的谨慎郑重点头。
不过,看他眉头紧锁,便笑着安慰了一句:“麦克沃伊伯爵应该已经到福州了。他是炙手可热的海盗克星,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据说在他护航的时候,连加勒比的大海盗团都会卖他几分面子。他现在常驻马尼拉,距离福州不远,或许和邓三脚也打过交道,如果邓三脚要给我们捣乱,也许他能牵制一下,王爷不必过于忧虑。”
“很厉害吗?”四爷眼神微妙,语气有点拈酸,不过转瞬就收敛,一本正经道:“我只担心你。切记,你这一趟只是个翻译,不求有功,但求平安!”
害,我有那么贪功冒进吗?
1715年12月11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一月二日晴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平远号’终于靠岸。
闵浙总督常坤和水师提督凌保携一众大小官员恭迎。
常坤准备了两顶软轿,打算将四爷和我直接送到总督署衙门,说是已经设好了接风宴。
四爷却毫不留情地拂了众官员的面子,拒不坐轿,坚持骑马,还吩咐径直去水师衙门。
白胖的常坤笑劝道:“王爷,行了近一个月的水路,您不累,秋大人也累了。您不想吃顿正经饭,秋大人还想呢!总归已经到这儿了,歇歇脚,去去乏,明日再办差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看来他们消息很灵通,已经不把我当末流小官儿,而是四爷的内人,知道可用我拿捏他。
四爷瞥我一眼,我对他微微一点头——多余这一看,这点默契还能没有吗?当然是公事要紧。
他放下心来,客气但强硬回绝了常坤,又问:“礼部发函邀请的英国伯爵到了吗?”
常坤笑容一敛,从身后一众官员里招来一个,低声问了几句才回道:“回禀王爷,是有这么一个人,三天前想从福州海关入境,不过他持有的公函上写的是由广东入境,所以海关官员给他指了新的道路。”
……
从广东入境,再走陆路赶到福建,这中间得消耗多少时间?
四爷扬手下令:“立即派船将他拦回!”
“可是,礼部公文上……”
四爷掏出一封密函,常坤看过之后立即双手举信,跪倒叩头:“奴才常坤问皇上金安。”
其余官员也呼啦跪了一地,说着同样的话。
起身后,常坤便改称四爷为钦差大人,并表示一定谨遵圣旨,配合钦差在福建的一切活动。
凌保有些失神,似乎在猜密函上的内容。
直到常坤叫他,才缓过神来。
“凌大人,你派搜船出海去把英国人拦回来吧。”
凌保立即点人去办。
常坤又道:“既然钦差大人要去水师衙门,凌大人前面带路吧。”
五十多岁的凌保看上去漆黑干瘦,像个小老头,身手却很利索,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秋大人,请上轿。”常坤客气地帮我掀起轿帘。
我朝他龇牙一笑:“常总督,请问我可以骑马吗?”
坐轿、骑马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但我不想被被他们当成‘家属’,更不想被安排,不能被他们当成四爷的破绽。
“秋大人官话说得可真好啊,一点儿外国口音都听不出来呢。”常坤表情微妙,“葡国的女人也骑马吗?”
“分人,喜欢的就会骑。葡萄牙有一种马叫卢西塔诺马,是专门用在斗牛场上的斗牛马,这种马灵活、爆发力强,且无比服从骑手的指令,很受骑手钟爱,我也非常喜欢。对了,斗牛您听过吗?”
我隐约觉得他对我的身份似乎有些怀疑,便和他多聊了几句。
不过前面的四爷一回头,他就不敢与我并驾齐驱了,赶紧往前追去。
水师衙门离码头不远,骑行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
衙门口执勤的官兵大约没想到钦差会来这儿,吊儿郎当地凑在一起,和一个挎篮子的小媳妇打情骂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