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得好好的,他忽然掀开车窗叫我往外看:“到江岭渡了!顾家的船就停在这里,姐姐想不想去看看?”
天已经黑下来,月亮还没升起,要不是渡口有两盏微弱的灯笼,还真难分辨水天分界。
今天我就是来试探他的,他有什么建议,自然都要跟着去看看。
下了车,穿行过杂草丛生的江滩,他把胳膊递给我,娓娓而谈:“顾鹏程表面是个斯文人,背地里是怎么上位的,在江宁根本不是秘密。我小时候听贩夫走卒说,江湖上的侠士最忌一个淫字,若犯淫事,将为同道所不齿。把他们称为草莽,看不起他们的文人,却把淫字美化成风流,这股歪风就是被顾鹏程吹起来的。他掌握着江南文字,京城有人撑腰,暗地里还供养着一群地痞流氓,在江宁有着指鹿为马的特权。所以他不仅不怕你,也不怕雍亲王。”
原来是黑白通吃的地头蛇啊。
“他供养的是地痞流氓,还是反贼?”
廖二摇摇头,“分不清。反正对他言听计从。”
大概率是地痞流氓,不然九爷再糊涂,也不可能提携反贼头目。
那么,他们就是想假借反贼的名义除去雍亲王——所以雍亲王没有以反贼的名义处置顾鹏程。
八爷下江南,是不是也带了一封九爷写给顾鹏程的信?
“你怎么知道京城里的大人物给他下的任务?”
他顿住,俯身过来,小声道:“顾老狗不是说了吗,廖家上上下下都有关系。等姐姐招我入赘,这些人都可以为你所用。”
钓鱼是吧……
走上木桥,借着微弱的光,江边上那些大船影影绰绰,都没有点灯。
“这些船都是顾鹏程的吗?为什么没有人看管?”我转头问廖二,却发现他已走到观水平台的尽头。
他吹亮火折子照着自己的脸,笑得阳光灿烂,大声喊道:“姐姐,你若不要我,我就跳江了!”
……
我刚转过身准备往回走,就听见噗通一声!
这疯子真跳下去了!
静候三分钟,水面依旧平静如镜,我头皮一麻,急忙奔至平台边缘,这个迷恋死亡的神经病不会就这么自杀了吧?!
哗啦——
下一秒破水声响起,‘水猴子’窜出来,扒着木台边缘哈哈大笑道:“姐姐,好不好玩?”
这个婚绝对不能真结!否则迟早要精神分裂!
就这我还得强装淡定:“无聊。”
要是被他知道一点小花样就能把我整无语,那还不尾巴翘上天!
回到总督署,靳驰已经把廖家的资料送来。
廖家发家的起源和我之前打听的差不多,是太子随康熙南巡时,在江宁看中了廖家的女儿,于是暗中操作,让廖老爷做了皇商。
廖小姐很受宠,几年内连生四胎,可惜无一存活。无子傍身,渐渐就失宠了。不过廖老爷生意做得好,给太子提供了强有力得经济支撑,所以廖家继续繁荣了二十年。
太子第一次被废后,大概是因为康熙对他还抱有期待,所以廖家并没有被清理。第二次被废后,皇商资质立即被拿下,奇怪得是,没过几个月就恢复了。
这期间廖大爷做了件很不符合豪门规矩的事儿:休妻再娶。他把结发妻子以及三个孩子全都赶回岳丈家,娶了一个扬州歌女。
歌女进门后,廖家拿回了皇商资质,但全家人就像遭到了诅咒一般,接连生病,死亡。这个病发作得很快,药石无医,而且只在廖家男丁身上发作。
三年多过去,廖家男丁已经七零八落,姑娘纷纷远嫁,诚如廖二所言,偌大的廖府空空荡荡,死气沉沉,想想就觉得吓人。
作为一个在关键节点上出现的人,这位扬州歌女,很难不引人注意。
可我翻遍资料,连她的名字都没找到。
作为廖家女主人,按说她应该会有很多应酬,然而她从没参加过四大家族的聚会。
极少数人在廖老爷的葬礼上见过她,都对她印象不深。
这么神秘,仅仅是因为她出身卑微,上不去台面吗?
想到昨日郝成才审完廖家人,我立即去敲他的门。
达哈布开道,衙役门不敢阻拦,被我从睡梦中吵醒的郝成大发雷霆,骂骂咧咧摔摔打打,最后还是披衣点灯,让我进了满是瓷器碎片的房间。
他这几日明显比我刚来江宁时憔悴多了。脑瓜、下巴上都长满须发,眼球上都是红血丝。很明显,既疲惫,又承担着巨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