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怒瞪着我道:“你懂个屁,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一般不愿意以家世出身去评价谁,但这位姐姐的做派,让人不由得想起坊间传言。
有人说,顾鹏程原本是秦淮河上某个画舫的跑堂,后来从顾客身上得了机缘,去刊印社当刻字工,学会手艺后,慢慢开始自己干,靠着从前认识的顾客,一点点做大,有了如今的家业。
财富有了,名气也有了,教育却没跟上。
怪不得她平时几乎不社交呢。一露面,就露馅。
“你们顾家是做生意的,以诚为本。既然年二小姐按你的要求做出了诗,你也承认她的才华,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当然可以。但你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她从椅子后面拿出一份契约来,招招手让我过去,“拿给你家小姐看看。”
行吧。给才女效劳,我乐意。
“年二小姐,我让你来,是给你一个坐享荣华富贵的机会,只要你答应做我的代笔,我每年给你五千两银子,五年以后,再让你以真名出道,捧你做江南第一才女,怎么样?”
代笔?!
难道这些年她出的诗集和散文集都是别人代笔的?
她仿佛看透了我们的鄙夷,理直气壮地说:“我当然也会写一些!只不过,我每天那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静下心来创作?”
你忙着找茬吗?
也就是说,其他大部分,都是别人代笔!
啧啧,这个顾鹏程可真厉害。把自己从‘龟公’经营成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文化界大拿,还把女儿经营成了江南第一才女!
我不敢想象他的人品,但我佩服他的能力。
“这个协议,我们可以签。”我给晓玲打个了个眼色,暗示她这只是权宜之计。
她领会到了,顺从地点点头。
我又道:“前提是,你帮我们引荐一下你父亲,毕竟书局是他的,他扬言要把全部家产送给干儿子,你早晚……”
我还没说完,四姑娘立刻神经质地大叫:“不可能!契约结束之前,你们休想见到他!”
咦,难道她找代笔的事儿,顾鹏程不知情?
这样的话,我们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就绝无可能再通过她见到顾鹏程了。
那就没有再周旋下去的必要了。
我和晓玲一起顺着她,走出青山书局,立即吩咐侍卫进去把协议抢来,留作证据。
在回去的路上,晓玲唉声叹气了很多次,“真没想到盛名之下会是这样一个人。”
我也唏嘘道:“她好像有点疯癫。”
晓玲沉默许久,忽然抓着我的手道:“我知道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你说过,顾鹏程对女儿很苛刻,想必,她继承了他的性情,所以待家里的工人才那么刻薄。顾鹏程为了把女儿赶出去,放言要把所有财产给干儿子,现在除了还不到年龄的姑娘,顾家只有四姑娘没有出嫁。而她之所有这个特权,是因为有江南第一才女的美名。一旦她失去这个称号,或许就会立即被父亲扫地出门。你刚才看到她吃东西的样子了吗?就好像饿鬼进食一样!那根本不是出自对食物的喜欢,而是……为了排解焦虑和不安。”
“你的意思是,她性情扭曲,全是拜父亲所赐。她其实也是个可悲的人?”
晓玲神情黯然,眼神破碎:“我知道那种压迫感。有些人用刻薄的方式,有些人用苦口婆心的方式,不管怎样,他们总能让别人不断屈服,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长期生活在这种压迫下,只要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就能轻而易举剥夺你全部意志。软弱者,悄无声息地服从。不屈者,和自己斗争。我想四姑娘之所以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是因为她还没有彻底迷失自己。她在跟自己较劲。”
她之前只会说‘二哥是为我好’,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曾经被剥夺自由意志,我既为她骄傲,又感到十分心疼。
我虽然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长辈,但我经历过十四的情感和道德绑架。
那句‘是不是连命给你,你都嫌脏’至今还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就……无意欠债,却成了老赖!这沉重的债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还憋屈得难受!
我才与他相处了半年就这样,可以想象,从小生活在这种人身边,是多么可怕啊!
四姑娘,的确挺可悲。她就是严三思所说的,追捧才女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