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唇形判断应该是:脸皮真厚。
这点小插曲打断了这个足以写入史册的庄严时刻,也令他心理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他傲娇地背过身,玩弄着泰山石镇纸,阴阳怪气:“我可没有那雄心壮志!跟着我只能遭人憎恶、落人埋怨,还得处处受累,说不定一生壮志难酬!要是跟着十四,将来或有机会当贵妃呢!”
“王爷让我大胆说话,那我就再放肆一回。且不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只说贵妃这个身份。固然荣耀,却也不过嫔妃之一,常年困于宫中,寂寥无趣,最多能给家族带来荣耀。我孑然一身,挣了荣光给谁呢?何况没有家族支持的妃嫔,荣辱全系皇上宠爱。所谓色衰而爱驰,几年后新鲜不再,抱着虚名过半生岂不可悲!”
他慢悠悠转头看了我一眼,蹙眉道:“你才几岁,又没在宫里生活过,哪来这么多消极感悟!”
“读史明鉴嘛!杨玉环、陈阿娇、卫子夫、赵飞燕者,都曾盛宠一时,却无一善终。可见男人的爱,尤其是帝王的爱,是靠不住的。莫说是贵妃,便是给我一个后位,我也不稀罕!”
“放肆!”他勃然变色,猛一拍桌子:“你竟敢如此蔑视皇家荣宠!”
我往后退了退,梗着脖子叫道:“是王爷让我大胆说话的!”
“我怎知你如此狂妄!”他脸色铁青,气得发抖:“帝王富有四海博爱九州,能给一个人几年专宠,难道不是天大的恩德?何况从古至今多少嫔妃,你举得例子极端少有,大部分嫔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家恩典惠及她们家族几代人,她们享尽荣华富贵,只有感恩戴德,从没有半分怨愤!你所谓的虚名,会与帝王封号一起镌刻在史册上!你不稀罕,你可知一朝臣子有几个能青史留名?!”
……皇子是不是生来自带洗脑包?讲起歪理来头头是道呢!
但我不想和他理论,阶级不同,还隔着三百年代沟!
将来他做他的皇帝,封他的贵妃,妃子,贵人,嫔,常在,答应,选妃选到老,与我何干?!能借此话题表达我的立场就足够了。
“王爷教训的是,我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低眉顺首地道歉,“别生气了,病着呢,为我这个混账东西气坏身子不值当的!”
他气呼呼地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平静下来,却不接受我的敷衍,非要给我洗脑:“什么叫男人的爱不可靠?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才见了几个人就以偏概全!排戏的时候据理力争有真爱,现在又翻脸诋毁男人!罗密欧不可靠吗?焦仲卿不可靠吗?梁山伯不可靠吗?”
……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哪能用来参考?那不是现实中没有好男人,才寄情于文字吗?!再说,生死相许的爱就可靠吗?死容易,活着善始善终才难呢!要是杰克活着,说不定也会背叛肉丝!
我忍着没说,猛点头道:“是是是,是我偏执,是我狭隘,是我没福气!”
“你……”他被迫把洗脑包咽回去,看样子憋得难受。
我竭力转移话题,分散他注意力,“王爷现在病着,得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能更高效地工作,我扶王爷回去躺着吧!”
“不去!”他愤愤一哼,把之前在看的本子拉到眼前,拾起笔,赌气似得批改起来。
落在纸面上的字潦草狂放,是他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
我寻思去给他找块干净的帕子,才动了动脚,就被他喝住:“准你退下了吗?!”
……
我不想沾一身鼻涕不行吗?
“要不王爷在旁坐着,我来核对。有不对的地方,我拿给您过目!”
献个殷勤吧,不然真把他气得折寿了怎么办!
他默不作声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我先找晓玲多要了几块帕子,然后才搬了张凳子坐到他旁边。
在微服的半个月里,我们发现,农民所承受的繁重赋税是山东最突出的问题,所以现在他主要核查的就是全省赋税的来源去向。
在知府衙门的账本上看不到农民缴的粮食数,只能看到银钱计数。这是因为,老百姓以粮食纳税,但地方官却得换算成银子上缴国库。
这期间,有两层损耗。一是粮食运输损耗,比如一县收一千担粮食,运到省府,可能只剩九百担,少了的一百担就是损耗;二是火耗,即各地卖粮食所得的碎银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比如收上来一万两银子,融完再铸可能只剩九千九百两;
这两项损耗,就是官员们加税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