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子孙、世家子弟,享乐承家业,盖因祖宗积累荫庇,而他们——”崔珏漠然地伸手朝前一指,抬高了音量,“不过只是王朝建立里最寻常的砂石,若仅因为这些砂石有损,就要毁了最珍贵的玉器,实在可笑!”
不、不对!
顾挽澜心中浮起一股巨大的荒谬之感。
当年遇上如乞丐一般的她,崔珏都愿伸出援手、将她纳在麾下保护。他如今又怎会说得出这样一番冷酷无情的话来?!
“谁在放屁!玉器?!那淮王世子也配!”
突然,从那群人群里就挤出来了一名头戴冠帽的圆脸少年。
顾挽澜一惊,虽是做了伪装,但顾挽澜仍是一眼看出,那圆脸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顾宝珠!
可顾宝珠为何会在此?!
顾宝珠也没想过令她怒气蓬勃的人竟是她前姐夫。自从她有了做讼师的想法后,就在一边看各类法条法典,一边换了男装去外面摆了个小摊。她实在没什么经验,本也没指望会有人请她去写状纸,可没想到她摆摊的第二日便有一个老太找上了她。她颇为欣喜,回家后便认认真真写了一份状纸,交给了老太。但之后她久没等到老太的消息,直到淮王府事情闹大,顾宝珠才知那老太早已死了,而与那老太一样失去家人的人还有许多。
顾宝珠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或许有壮志未酬中道崩殂的遗憾,但更为强烈的是——她不想王老太就这样死了,她要为和王老太一样的人讨回公道。
崔珏只是淡淡看了这个从人群里冲出来的少年一眼,便将眼神移开,似是不愿看到脏污之物,然后脚步停了下来。
见此,顾挽澜眉头蹙起,她吩咐旁边的绣衣使,“绕行,走我们来时那条路。”
“得令。”
绣衣使们纷纷调转马头,可被围在中间的崔珏却仍旧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声音冷然,“要我给他们让路,他们没有资格。”
“清场,若是伤了我,你们绣衣使担待不起。””
顾宝珠简直要出离愤怒了,这个崔珏掩下身份诓了顾挽澜不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冷血无情之人。
“崔珏!你莫不是还以为你是受人尊崇的崔家家主不成?!如今你们这些清流世家做过什么丑事,我们都知道了!你怎么还有脸摆出这种架子!”
崔珏疑惑道,“丑事?”
顾宝珠上前一步,怒道,“霸占良田,鱼肉乡里,这便是你们世家的高贵教养么!”
崔珏笑了,看着顾宝珠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幼稚孩童,“若你想说的是清河之事,那或许你搞错了一件事,若无崔家,本就无现在的清河。”
“你这是狡辩!”
崔珏叹了一声,将目光又放到一位带着白花正在哭泣的妇人身上,温柔道,“那请问这位夫人,你可知,为何你失了女儿只能在这里哭泣,而……”
崔珏侧了身,看向了身旁的顾挽澜,笑道,“若是这位绣衣使的飞鸢大人,失了亲人则可有仇报仇?”
被点到的妇人神情一愣,便是连哭泣都停止了。
而崔珏见此,看着她却露出了一个更为和煦的笑来,“皆因你生来下等,又无半分所长……”
妇人被崔珏两句话就说得面色惨白,捂着嘴整个人摇摇欲坠,甚至连瞳孔都开始涣散了起来。
崔珏面上却还是挂着笑,“所以啊,与其你们聚集在一起怨怪淮王世子,不如怨怪自己,回去好好认清——”
“闭嘴!”
顾挽澜猛地怒喝出声。
“噌——”地一声响,她拔出腰间的佩剑,掷到崔珏身前,“崔珏!我让你闭嘴!”
崔珏没有回头,他只是垂眼看着眼前插入地上,仍然不停晃动的剑刃,轻笑出声,“飞鸢大人为何生气?”
“唔啊啊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我女儿!是我痴心妄想要来西京城!是我的错!是我!”
那头戴白花的妇人却是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瘫倒在地,哭嚎了起来。
顾挽澜上前一步,一把托起那妇人,咬牙道,“别听那人胡言!”
“你们没有错!有错的、该死的是那等犯下恶行的人!”
顾挽澜看着身后面带迷茫的人,又抬高了音量。
她将妇人交给旁边的顾宝珠,忍了忍,终是回头看向了崔珏。他依旧相貌出尘、气质清冷,像是让人不忍亵渎的高山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