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去抱着她,拼命喊她,凝顾失去意识前,她还在说不想跳舞了。
她是糊涂了。
许家公婆待她不好,丈夫不向着她,女儿与她疏离,那么多年,她恨啊,怨啊,可怜又绝望。她以为自己足够爱女儿,可就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爱,将她的孩子越推越远,甚至将她推向深渊。
急救室外,深入骨髓的凉。
许母想起了以前的事,一桩一件,让人悔得肝肠寸断。
那年许眷顾出生后,凝顾第一次回新家。
她说:妈妈我害怕,我想和你睡。
凝顾去南荔前一晚。
她说:凝凝跟小姨去读书,妈妈照顾弟弟,我读了书就长大了,会乖乖练舞的。
刚到南荔的那个月,凝顾刚开始学芭蕾,深夜打电话过来。
她说:妈妈,我好疼。
第一次参加比赛,她拿了奖。
她说:妈妈,我是不是很厉害,我以后可以帮你完成你的梦想。
舞蹈老师安排她挑双人舞,从舞伴手肘的高度摔下来。
她说:我拼命努力过,可是也比不上别人的天赋,妈妈,我可以放弃了吗?
这些年,她的比赛奖牌从不像别人一样收藏好。
她说:我流血流泪不能得到我想要的,那奖牌就毫无意义。
除夕时,她被指责不懂事,毫无辩解。
她说:我去南荔,不是我想去的,妈妈你还记得吗?如果妈妈和宋阿姨觉得宋壶深不好,那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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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顾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久的梦,梦见了自己拿着铃鼓和小山羊共舞。可一转眼,看见了在深海中看见海面投来的一缕丁达尔效应,黄昏是个咸蛋黄,白桃味的气泡水和香草味的冰淇淋。
然后星河破碎。
她的小螃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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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刚过,浓厚的节日气氛还笼罩在城市上空,一声巨响划破天际,下一秒,烟花绚烂点缀星河。
凝顾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身上插着各种仪器管道,除了疼,没有第二种感觉,疼到她恨不得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窗外的烟花一簇簇炸开,烟花声落到她的耳朵里,不久,窗外回归沉寂。
病房中,传来凝顾沉重的呼吸。
这个年过的,终于和以往不一样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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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那天,凝顾转入普通病房。
半个月后,外婆来看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扬言等凝顾出院就把小姑娘带回林家修养。
可真到了出院那天,凝顾还是跟许母回了家。
那天许父对她说,许母在她手术时晕倒了好几次,不愿意离开。
还说,许母是产后抑郁,抑郁症复发的几率一直存在。不想跳舞,我们就不跳了,不想在北绥读书,就继续在南荔读。只是以后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妈妈承受不起这样的事情。
凝顾想起那天昏迷前许母不管不顾的奔向她,想起她清醒后许母哭着说不要丢下妈妈,想起许母仅仅几天就爬上眼角的细纹,想起小时候许母生病抱着她哭着说对不起。
这个社会所有的文化和声音,一直在宣扬母亲这个角色的伟大和幸福,很少有人会看到母亲的痛苦和不满。产前的焦虑,分娩时候的撕裂,产后伤口后遗症等等,难道许母不爱她吗?
大概还是爱的,她想。
可是爱也分成三六九等,有比较,就有偏爱。
她的妈妈,可能更爱许眷顾,或者更爱她自己而已。
可是想起那个老是用哭来引诱她心软的宋壶深,又觉得,自私是人性,凝顾自己也如此。
暴躁的人其实挺容易哄的,难哄的是那些温柔的人,他们拥有这世间最惨酷的理智和最容易让人沉迷的温柔。
凝顾是不好哄的,她的自爱,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许母这种程度的爱谈不上得到她的谅解,至少当下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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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二月天,学校开学,凝顾还是没回南荔。
许母把她的房间搬下了二楼,原本的那个房间把旁边的小阳台打通了,围了花圃种上了小苗。
许父不在整年才见几次,而是每隔几天就回来,有时候是吃个午饭午睡,有时候是夜色浓重来看看她又出差。
许眷顾开学了,他跟她说,那个辅导班哭唧唧地女生转到了他班上,天天瞪他。可能过年吃得多,许眷顾长得很快,长成了小少年的模样,只是有点不对劲,他一改从前对她的害怕,开始对她“指手画脚”起来。
有时晚上失眠早上就会晚起,早上的药没吃,他就会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bangbangbang”地敲门,直到她喝完才走。或者是她在房间看书一待一整天,他就会不由分说把她推到附近公园,看那些小孩学轮滑摔得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