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81)

宋白露的呼吸依旧是平缓的,她摸了摸郑知夏柔软的发,说:“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爸爸只是随口一说,是我魔怔了。”

事已至此,郑知夏无法责怪他们做的任何选择,只是和宋白露一起在病房外枯等,天色渐渐破晓,病房门终于被推开。

郑渚还在昏迷,他跟在宋白露身边听医生讲话,长篇大论的记都记不住,但中心意思很明显——时间已经不多了,拖得久不过是痛苦增加,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出院享受最后的生活吧。

宋白露听得摇摇欲坠,郑知夏搀着她,嘴唇同样很苍白,等人都走尽,他环顾一圈,终于在满室清冷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其他人都不知道爸爸生病了吗?”

宋白露却没有立即答他,而是起身去关了门,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那次和我吵架,说的也没错。”

“什么?”

郑知夏都忘了自己曾和她吵过什么,可电光火石的,他眼睫一颤,难以置信地问:“公司出事了?”

“也不算,”宋白露勉强笑了笑,“也是家族企业的老毛病,人人都想自己坐到最上面,你爸生病后精力不足……被钻了空子。”

郑知夏顿时想到了前段时日的插曲,皱着眉问:“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什么?”

宋白露却说:“没事,不重要。或许还能算是件好事。”

“郑宏阔真挪用资金了?”

床上传来点动静,话题戛然而止,郑知夏转头,看见郑渚慢慢睁开眼。

“不用担心,”他的声音轻微到几乎无法听清,“……反正也烂得差不多了。”

郑渚的眼神清明,郑知夏便明白这一切都尚在父亲的安排当中,他的视线扫过郑渚瘦到只剩一层皮的手掌,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怎么一个月不见,就变成这样了?

郑渚倒还有闲情开玩笑:“上一次哭鼻子是什么时候?我好像记不得了。”

“我也不记得,”郑知夏觉得自己的笑容应该很难看,“应该很多年了吧。”

“这样啊……是好事。”

郑渚的视线有一瞬的涣散,郑知夏握着他的手,那么冰,像永远都不会过去的冬天。

宋白露捂着嘴,很克制地哽咽:“你再睡一会吧。”

郑渚艰难地偏头看她,眼神歉然。

“白露啊,我有点不想坚持了,太痛了。”

宋白露只是看着他摇头,可郑渚很坚定,枯槁深陷的眼中有和痛苦并存的温和笑意。

“对不起啊,白露。”

郑知夏沉默着,在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瘦得如同干尸的身躯之间站得宛如肃穆的雕塑,良久之后,他终于动了动嘴唇。

“那就算了吧。”

哭声停滞一瞬,宋白露难以置信地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郑知夏避开她的目光,长久凝视着郑渚深陷的脸颊。

“其实我也希望你们能……快快乐乐,”他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我知道这个病发展到现在,会痛得连昏迷都很困难,吃不下东西,只能靠营养针吊命……太痛苦了。”

“还是算了吧。”

郑渚如释重负的表情令他眼眶刺痛,他弯下腰,很轻地拥抱自己的父亲,嗓音突然哽咽。

“我本来以为……还能有很久的。”

郑渚也艰难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不起,”他轻声说,“知夏,对不起。”

可这有什么对不起的?真要论亏欠,郑知夏自觉此生都无法偿还这几十年的父子之情,但他只是咬紧牙关,吞下每一声的呜咽与呼吸,在长久的拥抱后慢慢站起身。

“我出去一下。”

他踉跄着离开,宋白露没有拦他,只是走到郑渚身边,摸了摸他已不再英俊的面容。

“好,”她笑着,滚烫的泪滴落在郑渚唇边,“那我也不留你了。”

……

林霁在七点时起床,微曦的晨光苍白冰冷,他习以为常地坐到窗边处理工作消息,等待郑知夏起床后来敲门,可直到天光大亮太阳高悬,连堆积的邮件都已经处理殆尽,该出现的人依然没有动静。

他终于走出房间,准备去看看郑知夏在干什么,房间门半掩着,冷冷清清的气息透出来,林霁脚步一顿,心头隐约不安。

——郑知夏消失了。

林霁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角落和凌乱的床铺,拨通了郑知夏的电话,等待声冰冷机械地响起,又在到时后自动挂断,他敛着眉目,眼神深深,又拨打了一遍。

依然是无人接听。

他又打电话给酒店前台,得到郑知夏半夜就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消息,道谢间视线扫过垃圾桶,而后倏然顿住。

那是一串绿松石手串,被主人随意地丢进垃圾桶中,和废纸共享一片空间,不起眼到几乎能忽略,林霁静静地垂着眼,慢慢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开垃圾,挑起那串廉价至极的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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