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寅一听果然开始不悦了:“没有人敢说我不好,你就放心吧。不过此事确实是他们抓住了润珍的把柄,我着实不好再说什么。”
辛明彰明白他的意思了,非常失望,连话也不说了。
李祐寅怜惜地擦干辛明彰的泪:“罢了吧,你这么不高兴,近日有什么想要的,都告诉我,我都补偿你。”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过……”辛明彰用帕子擦去眼泪,“妾记得,下个月就是长宁郡主谢娘子冥诞。谢怀玘从前西征有功,是大周功臣。除了打仗,她还为官家挑选了无数良将,到现在西北还有她曾经的部将在为国戍边。若官家能在此时替谢怀玘贺冥诞,既可安抚边关将领的心,也能彰显官家的仁厚,有万利而无一弊。”
李祐寅抚她的手一顿,似在思量,但未有回话。
辛明彰又说:“妾只是说说,毕竟谢怀玘只是一女子,若是官家待她之礼过厚,宰执们还会有话要说的。”
李祐寅本没话说,但听到“宰执”二字,旋即板起脸来:“曹规全和张元熹还做不了我的主,我想替谁贺冥诞,难道还要过问他们的意思吗?”
他松开辛明彰的手,“谢忘琮确实有大功绩,她也是大周唯一一个女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亏待她。西北和平,谢忘琮有大功劳,既然她要过冥诞,我怎么会不顾昔日君臣情分?”
“官家所言极是。”辛明彰试探地问,“不知官家要怎么赏她呢?”
李祐寅反问:“你觉得要怎么赏最好?”
“我怎么敢说呢,说出来,相公他们又要来劝官家妇言不听了。”
“怎么会?这会儿是我们私下里说话,你有什么想说就说吧。”
如此,辛明彰才说:“谢忘琮是功臣,碍着女人的身份,又尚未婚配,死后也只能封个郡主。旁的功臣战死,至少也是个开国侯,可谢忘琮什么都没有。官家赏罚分明,连赵仕谋都能封个卫王,到谢忘琮这儿,怎么赏得这么轻了。”她向李祐寅作揖,“谢忘琮就是谢忘琮,不只是鄢王之女。女人替国家戍边打仗,难道就只能封一个郡主吗?”
李祐寅不吭声,但手里玉珠转得飞快。
“谢忘琮的功绩,一点儿都不比鄢王谢公差。”
“你想给谢忘琮封王?大周还没有女人封王的道理。”
“从前没有,如今便有了。封了她,官家就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辛明彰直起身,郑重说,“人固有男女之分,可在功绩面前,哪非得分清什么男男女女?官家若是能抬一抬谢忘琮的名号,不以男女论功绩,能不能再得一次天下女子的心?这天下,不止有男人。”
李祐寅默然良久,说:“依你见。”
*
谢承瑢早晨独自去建国寺观瞻法事、祭拜父姐。
从前他来寺中拜佛时,只觉神佛遥远,心事不可听;今日他来,见宝殿中金佛,忽感惶恐难视。
他不敢抬头见佛,一与佛像对视,心里那些羞愧、敬畏,就全部冒上来。他觉得喘不过气,直到离了宝殿,才稍微好过。
经声像挥不去的烟缠绕着谢承瑢,他回头,望见宝殿檐下那一行:度一切苦厄。
度一切苦厄,神佛真的能度一切苦厄吗?
“施主。”
谢承瑢反应过来,原来是一僧人。
“大师。”他双手合十地同大师行礼。
僧人和蔼道:“寺中有净罪塔,施主若心不定,自到净罪塔走一遭,或许了然。”
谢承瑢恭敬说:“我非心不定,只是多惶恐。不知如何面见神佛。”
“心不能定,实则神不能定。身被神困住,不得开解,佛祖如何听你困惑。”僧人笑笑,说,“我愿意陪施主走一走,化解疑虑。”
寺中种满绿竹,风穿林而过,听得几声响。
谢承瑢闻着檀香,走过几条巷道,就来到建国寺的净罪塔。此塔共九层,檐角悬铃,每有风过,铃晃成音。
“绕着走三圈,心静虔诚,自述罪过。”僧人温声说,“先忏悔,再求愿,如此,神佛可闻。”
“好。”谢承瑢要往塔下去,看大师不跟,便问,“仅我一个人走么?”
“凡人总是身孤,或许一个人走,会更自在。”
“是。”
谢承瑢走过净罪塔,塔里面的木鱼声越来越清晰。他不敢乱望,顺着路走,诚心回忆自身的罪过。
他最大的过,是身为武将,沾血无数。杀孽过重,即便现在不敢再握刀,也终不能洗干净曾经的罪恶。他想要为不能归家的亡魂哀悼,欲引经书超度。
走过第一圈,又到第二圈。他想,他其次的过,是不能再为国效忠了。为人臣,先奉国而后奉君,国之根本在民,臣当以奉民为任。现在他已经完全抛下了曾经的一切,可到深夜,还是铁马冰河入梦来。他没办法再为大周戍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