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鉴把木炭翻了一遍,说:“我们驻扎在此,是不是有四十天了。”
谢承瑢摇头:“忘了。”
“你最近是不是记性不好了?”彭鉴问。
谢承瑢缓缓抬眼:“不知道,就是觉得脑子昏昏的,有很多事儿都记不得了。”
“算了,反正有我,你安心养伤吧。”
彭鉴把烧得发红的柴火找出来,说:“这几天下大雪,马房也塌了不少。我找人去修了,把小马们安置在帐子里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昭昭呢,昭昭怎么样?”
“没事儿,你放心吧。那里我都弄好了。”
谢承瑢不放心,昭昭年纪大了,要是受到惊吓可不好。他也没再烤火了,披了一件氅衣就去临时的马房去看。
这十几天,他总是觉得胸闷乏力,有时候坐那儿,情不自禁就要发呆。夜里难眠,浅睡时还要做梦,就梦见回到了从前的家。他梦见娘还在,姐姐还小,爹爹还很年轻,只他一个人长大了。梦醒,他出了一身汗,望着帐顶又开始发呆。
军里有个医官,说他精神不好了,如果再这样消沉下去,身上也不会好。彭鉴很着急,冬天本来就难熬,他怕谢承瑢熬不过去。
谢承瑢和彭鉴走过帐群,将要来到给战马搭的帐子。还未靠近,忽然听见某处有人在说话。
“将军说什么?”
“将军说不准谢承瑢离开帐子,不允许军中出现任何骚乱。”
“延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我们被牵连了,还能有活路吗?”
谢承瑢循声走去,放轻脚步。
“崔将军说了,到时候自然会保我们,你急什么?”
“北路军战败,你以为他不要受罚?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死了就死了,他能管我们?”
彭鉴屏足呼吸,朝谢承瑢看了一眼。
谢承瑢再往前一步,只听见那两个人说:“贺近霖也不见了,南路军也没用了。”
“你们在说什么?”彭鉴一声怒吼。
那两个小兵骤然停声,不敢说话了。
谢承瑢踩过绵绵雪,走到他们跟前去。原来是徐向伦,还有一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兵。
“将……将军。”
“你们方才说什么?北路军怎么了?”谢承瑢平静地问他们。
他们俩面面相觑,硬是没敢回答。
“我问你们,北路军怎么了。”
“北路军……北路军……”
彭鉴气得冒火,伸手就抓着徐向伦的脖子,把他拽到前面来:“问你话呢,刚才说得不是挺带劲?现在哑巴了?”
徐向伦划手,踉跄地差点儿要跌倒。边上那个兵怕得腿抖,跪下来说:“北路军……北路军战败了。谢……两位谢将军,均战死在延州。”
谢承瑢眼皮一跳:“两位谢将军怎么了?”
“他们都……都战死在延州了。”
这四周有足足一刻的寂静。
谢承瑢直直地站在雪里,像是被定住了。他说不上话,眼睛也不怎么眨。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等过了一刻了,他才又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兵说:“十一月初五,晋和被破,大谢将军战死在晋和……十一月底,西燕军攻延州城,小谢将军……”
徐向伦骂他:“你别他娘的胡说!哪有这么回事?!”
“我胡说?!你一直瞒着将军,这会儿我不想死了,我想告诉他了,不行?”
“我去你的!”
彭鉴听明白了,给了徐向伦一嘴巴:“你欺瞒什么了?”
徐向伦被打得脑子昏:“我、我什么都没欺瞒。”
“你最好招了,这四十多天我他妈的没仗打,手痒!你最好不要成我手下魂!”
徐向伦不屈,闭着眼等彭鉴来打。
那小兵却是个骨头软的,一见此景,急忙认了:“回将军话!这段时日,我们也不是完全孤立无援的。徐向伦这厮……联合了崔将军,随时将我们军的一举一动都告诉那些人!他还瞒着一切消息,不准谢将军知道。”
“我没有!”
“你还说你没有?!你告了多少密了,崔伯钧一直都知道将军身子不好,就打算用大雪熬死他呢!你身在将军手下,吃着将军的粮,还跟我说不知道?!”
徐向伦伸腿踹他,被彭鉴揪起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
“你还他妈的狡辩!”
彭鉴又揍了徐向伦一拳,谢承瑢就在旁边看,没有一丝反应。
小兵想和谢承瑢求饶,就抱住他的腿,哭着说:“我并非有意欺瞒将军!只是现在形势危急,我们……”
“你说的是真的吗?”谢承瑢俯首看他,“我爹,我姐,真的战死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