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阳慢慢皱起了眉,直到蒋行舟将笔搁下,才道:“会不会太早?你才刚刚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子。”
“会。”
“但是我等不了了。”
他大可以花数年甚至上十年跟太后周旋,一颗颗落子,一点点布局,待自己羽翼丰满,一切万无一失,他再慢慢收网。
——如果没有阮阳的话。
阮阳看不见蒋行舟的表情,但从那坚定的一字一句中,便能听出那一腔舍命不渝。他不由将脊背再挺直三分,一片黑暗中,仿佛瞧见了烧满皇宫的熊熊大火。
这一世,终于要开战了。
虽然一切都略显潦草,但这次他不是孤身一人。
次日,蒋行舟将诉状交给了姚昌寿。姚昌寿读罢,难免多问几句:“你多日前同金福起了口角,怎么近日才发现东西丢了?”
“回大人,倒也不是近日才发现的,但之前下官有病在身,生死都不好说,自然没空同金福一般计较。”
姚昌寿往后一靠,盯着蒋行舟看了良久。蒋行舟面不改色,仍旧是端得一派愤然,“天子脚下,皇都之中,尚有手脚不干净的人,有这种人御前奉值,圣上如何得以安枕?”
“那你自己看着办,”姚昌寿道,“但他毕竟是皇后的人,这其中分寸,还需拿捏。”
“如若他知错能改,也就罢了。如若不能——”
姚昌寿见他没有领会,皱眉打断他:“蒋大人,做事不能一根筋。”
蒋行舟还欲再辩,却是止了后话,闷闷低头作揖:“下官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
姚昌寿挥手让他退下,蒋行舟便退至门口,而后带着几个兵卒,上皇宫抓人去了。
金福被抓时还在伺候皇后喝药,但为了不吓着皇后,直到出了坤宁宫才喊冤枉。见了蒋行舟,金福想起来那日的事,眼睛更是瞪得溜圆,张嘴便要求饶。
众目睽睽之下,蒋行舟为免他坏了大事,便让人堵住他的嘴,一路避着宫人,将他押到了狱中。
金福挨了一天的审,虽然蒋行舟没有用刑,但他似乎是觉得自己给皇后丢了人,一时悲愤交加,跪下便是响头连天,口中也只有一句话:大人明鉴,奴婢没有偷大人的荷包,奴婢是无辜的。
到了晚上,金福已是头破血流。
蒋行舟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说了句本官明日再来,往出走时正好撞见了下值的姚昌寿。
“他不肯招?”姚昌寿问。
蒋行舟苦恼答道:“不肯,估计是怕给皇后再招麻烦。”
姚昌寿压低了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他是皇后的人,丢的也是天家的面子,这事不要闹得太大。”
要的就是这句话。
蒋行舟虚心地说:“下官明白。”
是夜,大理寺狱。
金福还跪在铁门边上,年过不惑的脸上写遍风霜,此时双眼含泪,十指紧攒。
突然,他的足边传来响动,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他低头一看,竟是一个荷包。
是时,隔壁牢房中突然传出来一声“金公公”,金福回头一看,那人一身武夫做派,指了指地上的荷包。
金福到底也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为人八面玲珑,很快便理解了这人的意思,将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碎银,还有一张字条,字迹行云流水,颇有笔扫千军之意。
通读下去,金福这才恍然。
翌日一早,金福就招了,直道自己糊涂,京城药价飞涨,而他偏偏又没带够钱,唯恐耽误了娘娘喝药,便一时打错了主意。他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哭得涕泗横流,恨不得一头在大理寺撞死,以死谢罪。
狱卒从他手上夺过荷包,里面只剩下几颗碎银了。蒋行舟佯作生气,随后又一番思虑,才说他到底也是救主心切,只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以后不得再犯。
为了顾及皇后的脸面,蒋行舟借坡下驴,甚至还将碎银又给了金福,说让他随便上街买点药,若是别人问起,他便说是出宫采买了即可。
这些事原封不动地传进了姚昌寿的耳朵,他捋着胡子听,听完了,端起茶盏,默默抿了一口,才对那来汇报的狱卒道:“行了,你下去吧。”
金福回去之后,同皇后尽说了此事,但她大脑混沌,听也只能听得几句零碎的词,金福见状,长叹一声,轻轻掩上门,随后,秘密地召来了几个皇后的心腹。
蒋行舟的这一计,不能说天衣无缝,但重在一个出其不意:赵太后没想到这个时候竟会有人敢骗她,而且皇后染的是时疫,大殿里只有金福一个人敢进出伺候,唬过一时是绰绰有余。
自从皇后病后,赵太后将谢府上下都监视了起来,却唯独没算到,她的对手竟是一个初出朝廷的无名之辈,这才让一切都有了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