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又应道:“这样想来,那晚宫里确实安静得异常。”
宋观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伞不给我,难道要我冒雨而去?”
高重璟将宋观玄的伞还给他,顺势扣住他的手臂:“等会。”
“改主意了?”宋观玄望着高重璟,眸光沉沉。
高重璟微微摇头,手往广袖里一缩翻出把刀鞘镶嵌着玛瑙的匕首。他将匕首塞进宋观玄的另一只手里:“给你找的趁手东西。”
铮。
一星寒光在抽出的刀刃上闪过, 宋观玄怔然:“你白天和我在甘露殿清点东西, 就为了找这个?”
高重璟眉梢微抬:“是。”
他握住手柄,缓缓将匕首收进鞘中:“谁知道那些东西你从前都拿去做我随葬,还这个放在主墓,那个又放在耳室。”
宋观玄很少用刀剑,更不善和人搏斗。他抓着刀柄正握又反握,看向不准备解释怎么用的高重璟:“这个选得好, 我放在了你的棺椁里。”
高重璟一愣:“我好像没用过这个,为什么是选它?”
宋观玄坦然:“这颗红宝石和我当时给你选的玄色衣袍相得益彰, 浑然一体。”
高重璟低头从自己的前襟扫过, 很难否认:“你还给我选了衣裳?”
宋观玄觉得自己早已习惯高重璟对事物的看法,可今日听来依旧惊讶:“……”
高重璟不觉有异, 握着宋观玄的手将匕首抽出来:“用匕首和投壶不同, 不是用手腕的力气。”
他指尖一处处点过宋观玄的肩头和腰背:“记得这些发力的地方, 全身的力道汇在肩头, 一举刺入。”
宋观玄掂量两下, 看了会雨中匕首的寒芒。将匕首收进自己袖笼,撑开雨伞走进院中。
“会了?”他听见高重璟在身后问。
“随机应变吧。”
浓密的雨线吞没了宋观玄的声音,高重璟只看得见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
他望着大雨,转头唤来元福吩咐一阵。
远处火把的光线映得他面容冷峻,邝舒平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上前道:“咳,阿生问……宋大人好些没有。”
高重璟睨他一眼:“许生平愿意和你说话了?”
邝舒平噎住,两手抱在胸前:“不愿意,他找粗使传话顺带给我撵出去了。”
高重璟沉声道:“许生平上折子说要宋观玄常在乾都,你别和他对着干就不错了,还天天跑去他面前做什么?”
邝舒平理所当然:“整个邝家暗地里都和玉虚观一起,我看你也别担心,宋观……宋大人肯定是留了后手。”
高重璟望着院中,一言不发。
这里唯有他知道宋观玄为何要去,那闭口不谈的五年里定然是过得难以言说。
他静候雨中,听着折梨院里细碎的声响。在众目睽睽下小心守着两人重生的秘密,等着宋观玄从往事中走出来。
黑暗里门扉轻掩,庭院荒芜。
暗沉的屋中仅点着两盏高脚铜灯。
浑浊的地面反射着微光蔓延到宋观玄脚边,他声线温和低缓:“折梨院的瓦檐特别,暗夜静听,如同珠玉落盘。”
“呸。”高歧奉啐了口血,阴狠的目光中透着贪婪,浑浊的声音喷吐:“用错了,不够疼。”
宋观玄欣赏着顶着烛火的铜人:“这样的声音如果在宫乐里,来年宴饮也不会无聊。”
“哈哈哈,宋观玄,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高歧奉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却将表情极力收敛,沉心攻其心思。
宋观玄终于觑了眼高歧奉,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十指上。他并不是心中害怕见不得血,好像高歧奉此时的痛苦已经于曾经的自己毫无意义。
转瞬,他目光又转回烛火:“邝舒平入宫,南门防守不足今晚行事。”
高歧奉听见信纸上的内容神情微动:“你扣下屈承岩了?”
“最近收到屈大人捐入国库的十箱黄金和花月楼账目一份,上面详细记录着银钱流往南方边界的异教。”
宋观玄从容如水的声音灌进耳中,高歧奉盯着那衣袍,眼里仍然没有完全绝望:“这点东西就想让高重璟逃脱手足相残?”
火光摇动,宋观玄顿了顿淡淡道:“齐连道死在横卢,樊交佟也没能越过界限。这样大的消息,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高歧奉无需再多听,这几个熟悉的名字已然一点点告诉他这些谋划,他的等待早已落空。
拳头闷声砸在地上,扯得铁链胡乱作响。紧绷的伤口再次裂开,欺骗带来的愤怒,逐字逐句地消磨着心智。
宋观玄听到近乎无声的嘶喊,这种绝望和无力他无比熟悉,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针尖没入四肢百骸却无法动弹。
他看着高歧奉指尖几乎要陷入地板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样子,默默将袖笼中的匕首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