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将香炉拖到面前, 将香灰倒进炉中缓缓压平,借着这空档开口道:“落水许是因,若我不承受这身病痛,可能没有这些机缘。”
他抬眼看向高重璟,高重璟只是默默从匣子里找出香粉。这事情宋观玄做得少,配合却也算默契。
见高重璟不答话, 宋观玄继续道:“今日病也不是因为你,暑热难散, 去年你去行宫, 我也病过这么一遭。”他将篆模放进炉里,倒进香粉:“汤羹虽好, 我喝不下这么多。蜜饯虽甜, 剩下的却也只好在坏了之前散了去。”
这话斟酌许久, 香粉都快填完才说尽。
他叹道:“我这身子已然负了许多良辰美景, 莫要让我再负了你的心意。”
宋观玄声音又轻又缓, 却语句顺畅没有犹疑。说道最后却手一抖,填好的香也散了。他怕高重璟一时上头,头脑发热只想将好的东西尽数捧来。
高重璟见香粉散乱,心中跟着发疼。他望向宋观玄,那双眸中依旧坦然真挚。心里默默感叹这事情不在瞒与不瞒,而是关心太过。
讳疾忌医久病不言是人之常情,宋观玄却拿他自己的伤心事垫在下面,只是想说这道理。高重璟将香炉接过来,重新理了一遍。
但宋观玄怎么不怨他呢?
高重璟于人情可以说天资聪颖,唯独到了宋观玄这里像是屡屡剑走偏锋。
他定定答道:“是我欠考量。”
正想着,宋观玄凑过来看他压的香粉,轻声说:“我明白你心思,只是怕太过而已。”
“嗯,得有轻重缓急,我知道了。”高重璟微微点头,落空的心思又被捞起。他在心里无奈笑道,宋观玄定然是不明白。
宋观玄完成任务似的,倏然转了话题:“花月楼的事情你别再想着我俩穿钗裙了。”
高重璟被这话一说,脑子里胡乱想法纷飞起来:“你要是不提,我也想不起来。只是……你我进花月楼都不大好,尝珠这人怎么搭上一面?”
“谁说我俩要去了?”宋观玄取下灯罩,将有些朦胧的灯火挑了挑:“尝珠姑娘在乾都风生水起,一点掩人耳目的拜见方法想来是有的,我将她请来也不是难事。”
高重璟在烛火上点燃线香,又将香炉引燃,淡淡的檀香味道飘散出来:“你是说让她来找你?如何请来?!可不是要……那怕是也……”
宋观玄瞥了高重璟一眼:“胡思乱想什么呢,这是得麻烦知言了。”
高重璟绞起眉头:“那孟知言……也不合适吧,或者说,解天机倒是合理些?”
不知道这脑子里盘算些什么,宋观玄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处理了赵府扰动举子休息的事情吗?若是这花月楼里举子赋诗,你觉得哪边吃亏呢?”
高重璟一愣:“这……倒不是吃不吃亏,就怕举子倒是玩不起销金窟里的游戏。”
“散些钱财不就玩得起了。”宋观玄眯起眼睛:“我听说犬吠那事原分两派,也有一支打算攀了哪位翰林大人的线,走举荐的路子。”
高重璟了然,花月楼的金银把戏,却不是散点儿钱财能解的事情。只是举子困在里面,这门也就敲开了。倒是不花什么时间,就是可惜又得给杜永时添些工作来大事化小。
这番思路明了,高重璟望向一脸恬淡的宋观玄。忽然想起解天机说他在礼部时和杜永时却也不是完全对付,现在报复谈不上。许是看不惯礼部底下人人劳碌,唯独杜永时一人清闲的管制吧。
高重璟觉得这心思实在可爱,转言道:“那我明日早上就去找孟知言。”
“嗯。”
宋观玄听这话头,高重璟明早得先去崇贤馆,应当是准备回宫去。
果不其然,高重璟点头:“那我先回去,这事我有分寸,孟知言更有分寸,你别担心。”
转眼高重璟起身离去。
“疼。”宋观玄本来是要起身相送,又坐了回去。呼痛声脱口而出,他有些心虚又烦躁的越说越轻:“有些头疼,不送你了。”
高重璟闻言顿住脚步,立即回身:“要不要去请严回春再来看看。”
他看不出端倪,宋观玄面色如常,但这人身上磨人疼痛常有,也拿不准。
“不用。”宋观玄那话说出口,现在总不能突然不疼了。话是他说的,叫人不要太过。现在人也是他想留的,实在是两难。宋观玄低眉道:“只是疼而已,天晚了,难得麻烦严回春跑一趟。”
高重璟有些了悟,疼或许不要紧,宋观玄是不想让他走的。
他心中一喜,走到宋观玄身边,伸手轻轻道:“走不走得?头疼就躺会吧。”
宋观玄搭上他的袖袍,低声道:“走得。”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毛病,听见高重璟温声低语问他走不走得就觉得身上一暖,似有些异样的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