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权贞听着不是滋味,“为师让你受苦受累了?”
“不不,不是的,师尊。”
“这老头子已经讨饶了,我只要跟玉棠打声招呼,这小倌儿留在青莲城不会有什么事,何须你多此一举替他找什么好人家。他有手有脚,哪里不能去?”
“……”到头来,他又让师尊替他收拾烂摊子。
“赶紧换上衣服回去!”柳权贞起身甩袖,心情不愉,一面走,一面喃喃,“今日真不该来此,为自己找不自在。”
宵随意拉上陈小公子去了厢房,二人背对背换上衣裳。他本想领着这可怜少年离开此地,却见对方慢慢吞吞,显着愁绪,道:“你不开心?”
陈小公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开口道:“小公子,您的师尊看上去很不喜欢奴家,可奴家除了您,实在不信任任何人。您会不会为了您的师尊将奴家送人?”
宵随意替他捋好衣裳,安抚他,“你又不是货物,我怎会将你送人。快些拾掇好,我们出去再说。”
陈小公子终归心神不定,亦步亦趋跟在宵随意后头,埋头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他只知道,他要离开这里了,与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将毫无瓜葛。
可他却不知该去何处,母亲溺死,父亲弃他而去,城民多数知道他的不堪过往,即便留在此地,亦不能保证活得安生。
他好想牵着面前之人的手,一直走一直走,走遍万水千山都不放手。
然而恩人的师尊,却是他与他之间的障碍。
第四十八章 陈落庭(一)
陈小公子名叫陈落庭。
自打他懂事起,他便知道,爹并不喜爱他。娘偶尔会管束他,但多半时候,是个疯癫的女人。
家里的下人也不待见他,出门的时候,邻里街坊都会对他指指点点。
他的爹爹是城里有名的香料商,但金钱并未让他们的生活多如意。
娘常年住在别院,爹爹不会与娘共眠,时不时会带个女人回来,没羞没臊地在花园里浓情,在厅堂里蜜意。娘亲若是发现了,会吼叫着上前阻止,然换来的,是爹爹的一顿谩骂与殴打。
若他也上去帮忙,那么接下来几日,也得在屋里养伤了。
“不知廉耻的贱货!”爹是这样骂娘亲的。
“狗杂种!”爹是这样骂他的。
“娘,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呢?爹看我们像看仇人一样。”他总是这样问。
女人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什么打是亲骂是爱,什么男人三妻四妾都正常的,又或是什么爹爹做生意不容易,心头负重大了需要宣泄。
陈落庭觉得这些都是娘亲安慰他的诳语。他不是没见过别人的爹娘是如何相处的,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孩子是如何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的。
教书先生说,虎毒不食子。可他每每对上爹的眼神,都觉得这个男人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虽不愁吃穿,却拥有不了这世间最平凡的东西。
那年他九岁,看到娘亲和爹又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爹的书房被娘砸得不成样子。爹揪着娘亲的头发,连扇了她十来个巴掌,娘亲毫无还手之力。
“你这贱货,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念着旧情,我早就将你关猪笼沉河塘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和大哥那点事,那杂种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他长得像谁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戴绿帽子这么多年,外头人是怎么看我的,你知不知道我在生意场上多憋屈,这狗屁叨叨的事情经常被人翻出来嘲笑,你知道我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娘呵呵笑着冷冷道:“落庭怎么会是伯嗣的儿子,我大好青春嫁了你,为你十月怀胎,忍着剧痛生下了你的骨肉,你却疑神疑鬼,还这般对待我们,良心可安啊?
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不都是你自己说道出去的吗?你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妓女耳边胡言乱语,到头来却怪到我头上。我真是瞎了眼,怎会嫁给你!”
“那你怎不去大哥那里诉苦啊,叫他纳了你,你再在床上好生侍奉他。”
“陈仲琦,你这畜生!”
这一次,陈落庭没有去帮忙,他终于知道爹为什么那么不待见他,原来他根本不是爹的儿子。
他见过爹爹的大哥,他们不是同母所出,长得不甚相像。自己的容貌到底更像谁,细细比较,真相当真让他无法接受。
那年年末,爹的生意出了岔子,赔了个倾家荡产,却仍有外债累累。爹一蹶不振,听说运气好的话,能在赌坊赚快钱,说不定能指望着东山再起。
被人五迷三道,爹真进了赌场,然而几个回合下来,钱不见长,反而把保身的钱都输光了。他不信这个邪,念着自己上半辈子已经这么倒霉了,下半辈子老天爷肯定会眷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