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柳权贞终是忍俊不禁,“有趣有趣,原是有备而来,倒叫我始料未及。”
转眼却是敛起笑意,伸脚勾起宵随意脸来,面上意兴阑珊,眼中尽是厌倦之色。
“那坊间可曾传,我门下本有不少试术者,如你这般,初生牛犊,一派虔诚。然未过多久便惧怕不已,擅自逃遁了。”
宵随意辩道:“世人多狡诈,我却不同。”
“哪里不同?”
他随即咬破手指,小心翼翼捧过柳权贞一只手,道了声得罪了,便以血代墨,在其掌心圈圈绕绕,作出一片符阵。那符阵闪了一抹微弱红光,便消失不见了。
柳权贞反复观摩,觉得颇为稀奇。
“我自认见识过人,却是头次见到这种阵法,是做什么用的?”
俨然不关心阵法对自己是否会有伤害。
宵随意看着他道:“此术名唤如影随形,以血为媒。术成,则握阵者对画阵者有绝对控制权。只要有命令之词,画阵者便能不顾一切去完成,至死不休。”
柳权贞双眼发光,此物甚投其好。
“若真如此,我当场试试如何?”
“您尽管开口便是。”
“那好。你便从此处跳下去,以证你之诚。”
第四章 前尘(一)
高台上葳蕤之色被无端坠落的孩子打破。
霎时尖叫声四起,人流如惊禽。
却见一青衣男子携剑飞身而下,如轻燕般将那即将坠地的孩子凭空托起,牢牢搂于怀中,衣袍翻飞,乘风越空而去。
四散的人潮倏地停止流动,出神地抬首望着这惊鸿一幕。
“是仙人,仙人下凡啦!”
人群中有人惊呼。
宵随意紧贴柳权贞胸口,他无暇窃听对方心跳,只因自己的太过剧烈。
柳权贞气息温和,却不乏嗔怪,“你这傻孩子,就这么死了,谁来给我试术。”
宵随意弯起嘴角,这一局,他赌赢了。
————
碧天白日,闲云几朵。
难得的好天气。
青衣男子戴着斗笠,信步于街。
后头跟着个黑衣少年,怀中叠着数件物品,几乎没了他的脸。
他未戴斗笠,额角渗着细密汗珠,却紧抿双唇,走得稳稳当当。
“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小食糕点,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能买的都买了,不知她喜不喜欢。”
柳权贞挽着袖子,状似苦恼地说着,面上神情却平平淡淡,与那语气截然相反。
莫管是胭脂水粉还是金银首饰,都是入了这青莲城后临时起意买的,样式不是他挑的,种类也不是他定的。他只做了一件事,付钱。
东西是谁选的呢,自是他身后出力之人。
“阿意。”柳权贞唤了身后人一声,调转方向朝一家衣馆走去。
阿意便是宵随意。
说起那日,柳权贞带着他离开芳仪苑之后,在中州厮混了些日子,又在某个夜里回了玉琼山,说这师徒名分得走个流程。
大半夜地,将掌门、师弟唤醒,硬是在无念殿举行了拜师仪式。
掌门洪子虚捏着太阳穴,一脸困乏,对于这新收的弟子是甚模样,半点兴趣也无,只当是他这不安分的师弟又心血来潮,逮人回来玩儿。
柳权贞的师弟名叫武道古,医术独步天下,却以热衷于打架闻名。性子不似洪子虚一般沉闷,极为自来熟。自打来了无念殿,便叽叽喳喳一刻不消停。
先对宵随意说:“你可知你这师父有多久没回玉琼山了,他这无念殿都蒙了一寸厚的灰了。杯盏藏污纳垢,茶叶陈腐发霉,这茶泡出来叫我如何下口?你跟了他,不仅要当弟子,还得当爹当妈。”
又说:“他先前不知收过多少弟子,个个如你一般,正儿八经地按规矩礼数收归门下。却个个虎头蛇尾,正统的玉琼山心法不教,教些旁门左道,吓得那些好苗子发誓此生再也不修道。你啊,自求多福。”
宵随意一一叩拜而过,话也一字不落地听着。
柳权贞种种过往,他都知晓,无需犹豫。
记忆交错。
上一世,他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万人酣眠,千灯皆灭,柳权贞将他交给洪子虚后便草草离去,连嘱托的词汇都没有。
他拜洪子虚为师,鲜少见到无念殿的主人。无念殿似乎总是笼着风尘,庭院外的杂草枯荣交替,成了一道不变的景致。落花败叶亦满目皆是,经受着无人打理的时光,兀自腐烂,摧湮为尘埃。
他偶尔能从洪子虚的嘴里听来些柳权贞的消息,说其又去哪里云游,又诛杀了哪些邪祟,好似快活得很。
宵随意时常会念想这个一面之缘的救命恩人。思而不得见,便会去那人曾经住过的屋子转转,瞧他用过的桌椅茶盏,抚他铺陈的笔墨纸砚,舞他闲置的寥落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