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不充饥,他依然饿得要命。
盯着水面上的粼粼水光看了半晌,陆生沉默地屈膝靠坐在矮缸旁。
垂放于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动弹,旋即上移,从怀中摸出一团发皱的油纸包来。
陆生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露出里面半个拳头大的窝头。
许是因为风干了的缘故,窝头硬得能砸死人,不规则的横截面有些割手。
借着月色,陆生咬了下去。
窝头与牙齿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是在吃窝头,咀嚼难度却不亚于啃石头。
就着冷水,陆生很快把半个窝头咽下肚,腹中的不适感终于得以纾缓。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穿透单薄的门窗,落进耳中。
陆生仰头看向天空,只见一轮圆月高悬,莹润的光辉好似也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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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的紫禁城愈发干冷,寒风裹挟了沙砾,拂过人的面颊,带来些微的刺痛感。
今日姜离不当值,窝在通铺里头学着缝补鞋底,蹩脚的针法落在雪白的鞋底上,颇为触目惊心。
正苦恼着如何收尾,同屋里的宫女冯宝儿忽然从半敞的门缝中伸进来一颗头,抖着嗓子便喊了开来。
“姜妮子——外头有人找。”
这声宛若平地惊雷,骇得姜离的一颗心脏险些跳出了嗓子,手中的针歪着扎破了指尖。
鲜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姜离将修鞋连着针往框里一丢,挪腾着跳下了床。
“冯宝儿,你该改改你吓人的毛病了!”
见姜离拧着眉冲门边走来,冯宝儿缩了缩脖子,不忙着往里进,面上反而露出促狭的笑来。
“来找你的,是个极俊俏的小哥。”
姜离脚步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这来人是谁。
距离交泰殿门前的萍水相逢已过了七日,就连姜离也没想到,陆生今日竟是特意来报当初的一饭之恩。
姜离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清瘦的内侍提着朱红色的食盒立于廊下,垂着眼眸盯着脚尖,脊背挺得笔直。
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陆生抬起头,看向声音来处。
极为寡淡的一眼,轻飘飘从姜离脸上掠过,好似冬日的风将他眼中的余温也带走了。
姜离无故地想。
行至跟前,她搓着指尖的伤口,开口道:“你找我?”
陆生微微颔首,抬起手中的食盒,向姜离递去:“谢谢你那日的窝头。”
十五岁的内侍,已过了变声的年纪,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股切冰碎玉的清冷,是好听的。
姜离在心中默默惊叹,忽然听见对方犹豫地补充了三个字。
“姜妮子。”
姜离:“……”
沉默了片刻,她郑重地强调道:“是姜离。”
见她说得认真,陆生不免有些赧然,“抱歉,方才那姑娘说这儿只有姜妮子,我便以为那日你告诉我名字时带了些口音。”
呵,古代的谐音梗也不好笑。
姜离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陆生手中的食盒:“妮子是小名,你若想叫这个也行。”
她心中有了主意,冲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讨价还价道:“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若他诚心想报一饭之恩裙裙整里本文一五二-二七五二爸一,定不会拒绝自己,除非他从此以后不想与自己有任何纠葛。
陆生神色微顿,很快给出了反应。
“陆生。”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姜离悬于心头上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提着食盒往后退了一步,冲对方行了一礼。
见状,陆生双手交叠,回以一揖。
“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目送陆生离去,姜离低下头,目光落到了手中的食盒上。
心下好奇,于是她掀开食盒盖子的一角,往里看去。
只见盒中装着一只粗海碗,里面卧了两只圆滚滚的鸡蛋,竟比她那日给出的半个窝头要体面多了。
姜离咋舌。
她成为内廷宫女有段时间了,鲜少见到荤腥,陆生此时不过是同她一样势微的宫人,自己都快吃不饱了,哪来的私房钱买下这两只鸡蛋?
冷风忽起,滚过单薄的衣衫,姜离被这么一打岔,拢上食盒,缩着脖子转身溜进屋里。
这场风起了头,拂落满树枯叶,胡乱地在地上打着卷,陆生垂着头,在宫道上疾行,经过膳堂的时候,脚步微顿,随后转身走了进去。
此时还没到饭点,膳堂前厅的桌椅垒放整齐,地面也用水洗了一遍。陆生目不斜视地往里去,径直走向堆满干柴的后院。
蹲在井前择菜的膳厨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习以为常地努努嘴,吩咐道:“先把两缸水添满。”
“是。”陆生挽了袖口,露出半截手臂,取来木桶往井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