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另一人却慌慌张张闯入营地,将寻到的物件递与官家。
那是一件血衣。
质地上乘,隐约可见其上的四爪翻飞的蟒纹。
乃太子血衣。
一日之内,两条消息接连传进庆文帝耳中,官家面色苍白,好似精疲力尽,只朝侍卫挥了挥手,吩咐道:“继续找。”
见状,随从侍奉的冯娄躬下脊背,声音微颤:“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安然归来!”
底下亦跪倒了一片。
庆文帝抬手掐着眉心,难掩疲态:“希望如此。”
于无人窥见处,冯娄原本低垂的嘴角正一点一点扬起。
我的太子爷,在那遍布野兽的林子里,流血可是大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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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秋狝已超了两日,庆文帝依旧没有要拔营的意思,众人心灰意冷之际,太子朱玉晟自个儿争气,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听说叫人发现之际,浑身遍布血迹,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皮,见到了人,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营地门口,叫几个内侍抬进了帐篷里。
听到消息的庆文帝终于重燃父爱,大手一挥,招致全营的御医,为其诊治。
最终得出诊断——太子所受皆为皮外伤,只因竭力才会晕倒。
“是以,只需养上两日,便可大好。”陆生坐于帐中,转述方才的见闻。
这事倒是在姜离的意料之中,闻言,眉头舒展,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思及那匹受了惊吓的马匹,姜离忍不住问道:“听说太子的马先跑了回来,可有发现异样?”
“随行御医说是马或许是吃了毒草,诱发癫狂之症,这才将太子殿下带进丛林之中。”陆生道:“所幸殿下的马术扎实,滚进了灌木丛中,没有摔到要紧部位。”
后面的几日过得如何艰难,太子并未赘述,想来是在官家面前要强,不愿倾诉苦楚,庆文帝亦心领神会,闭口不提。
至此,太子失踪一案终于落下帷幕。
众人休整两日,终于拔营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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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比来时更加颠簸。
姜离靠着车壁休憩,脑袋随着马车的颤动左摇右摆,眉头紧皱,睡得并不踏实。
见她这般,陆生伸手揽过她的肩头,往自己这边轻轻一带,那颗晃动的脑袋得了依靠,终于安定下来。
姜离的眼前白雾茫茫。
整座紫禁城隐藏在浓重的白雾之中,宫道之上,人来人往,熟悉的宫人自她面前走过,好似没看见她一般,径直穿过。
她低下头去,心中惊骇不已。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在浓重的、随风流动的白雾中微微颤动。
这件她如今看起来无比陌生的衣服在红墙碧瓦的紫禁城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她前世的病号服。
这是不是说明……她此刻是姜离,而不是姜妮子?
可她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心乱如麻,在宫道上行了一段,姜离习惯性地走进了长春宫偏门。
院落里,墙角的两株梅花开得正盛,院心的榆树叶倒是落了大半,往前走了几步,耳畔忽然响起雪竹的呼唤声:“姜妮子,别吃了,快将小主的织金五彩祥云纹翟衣取来熨烫一番!”
姜离心头一惊,下意识便应道:“好……”
“来了来了!”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声音紧随其后。
扭头看去,便见一个小宫女自耳房走出,与她迎面撞上。
然后目不斜视地穿了过去。
柳叶眉、杏眼,脸上似乎养出了些肉,看起来多了分喜人之意,虽然面对面看有些陌生,可这张脸确是自己的。
姜离不禁有些愕然。
她竟站在上帝视角,与“自己”打了个照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熟悉的人影在院中穿梭,眼前忽然天旋地转,白雾迅速消散,长春宫却如黄沙捏的一般,坍塌在风中。
下一瞬,烛光溶溶,照亮了整座大殿。
与千秋宴一般的摆设,上到皇太后,下到各路妃嫔,无一不盛装出席,只见厅内摆设华丽,庆文帝面前的桌案之上,摆放着一台鎏金仙鹤香炉,白烟袅袅升腾,殿中暖气缭绕。
姜离堂而皇之地行于殿中,环顾四周,须臾,目光落向后排。
一抹朱红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处,似有感知般,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抬眼望了过来。
姜离心头一跳。
陆生竟可以看见她?
可那道目光最终只落在了半空中,并无焦点。须臾,又收了回去。
竟是她的错觉么?
宴席开场,丝竹声忽起,殿中一派热闹。
那西域来的舞姬身段极尽柔美,腰间的金铃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踩着鼓点越转越快,越转越快,鼓声渐强,恍若要将心脏击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