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粗重大手沿着衣领边沿缓缓托在尤枝枝颈后,所经之处,一片温凉。
尤枝枝猛然惊醒,用尽全身气力推开东方溯,逃命一般跑到屋外。
慌不择路地,她跑到浑身脱力,方才停下来,双手撑在水榭栏杆上歇息,又懊恼明明是自己的屋子,为何她落荒而逃。
她反身靠在栏杆上,正思索该如何是好,一道如烟如雾般的身影落入眼眸,尤枝枝定睛望去,才见是玉枢负手立于水榭亭中,
他也看见了尤枝枝,恭敬朝尤枝枝行了一礼,尤枝枝索性抬脚走过去,坐在玉枢身后石凳上,愤懑出神。
“公主可是刚与人厮打过?”玉枢问。
尤枝枝怔了一下,低头看见衣衫不整的自己,别过身去快速整理一番,才重看向玉枢,见他始终温着眼,极其守礼地注目着她的双眸,淡然笑道,
“公主可有烦心事?”
玉枢是她极放心的人,听到这话,便不再隐瞒,不解问道,“玉枢先生,明明我如今贵为公主,可为何在他面前仍是手忙脚乱。”一如最开始那般。
玉枢眉目含笑,轻声说,“人与人之间,总会有高下之分,何况男女之情。”
“我就是不甘心他比我高,总能轻而易举欺负我。”尤枝枝拳头锤了下石桌,“为什么不是我比他高!”
“男女相处,也许在认识那刻已经确定。只是在日后的相处博弈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玉枢抬眸看向天际的云,嗓音平和地感叹,
“也许,过不了多久,公主心境又会不一样。”
“需要过多久?”尤枝枝追问道。
玉枢温和一笑,“很快。”
的确很快,放佛一夜之间,朝堂变了大样。官家刚继位半年,便宣布传位于昙花,自己当太上皇养病。与诏书一道颁布的,还有右相、左相的设立,玉枢被封为右相,东方溯彻底被架空。
尤枝枝顺理成章地成了长公主。
府外的匾额确实不用换了,就如同东方溯说的那样。
诏书在公主府颁布那日,东方溯在水榭抚琴,琴声婉转悠扬,整个府邸放佛都萦绕在世外桃源般的愿景里。尤枝枝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侧院和玉枢告别,经过水榭,远远望见东方溯身着云色绣兰草长衫,腰束金丝织锦,乌黑的头发用玉簪束起一半,长而密的眼睫垂下一处阴影,
他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未发觉尤枝枝在远处看了他一瞬。
待琴声止,东方溯起身时,尤枝枝早已到了玉枢的住处。推门而入,兰芝正张罗着为玉枢整理行装,什么物件在什么地方,各种衣衫原本在哪个橱子里,现在该放在哪里,她一清二楚,俨然一副女主人架势。
见尤枝枝进门,兰芝又腾手为她倒茶水,尤枝枝只道不渴,兰芝意会,退出房去。
门未掩,炎炎烈日照进屋来,尤枝枝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一处阴凉里,不知从哪里提起话头。
玉枢坐在尤枝枝对面,嗓音平和地问她,“公主现在心境可否不一样了?”
“东方溯为什么要这么做?”尤枝枝目光闪动,转了话锋。
玉枢闻言,敛了些笑容,认真道,“为了朝堂与天下,也为了尤姑娘你。”
“什么意思?”
玉枢:“一如我之前同公主讲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至极。大人功高盖主,官家心里的嫌隙早晚会有,大人主动放弃权力,才能保全尤姑娘隐世般的生活。”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想隐世,到哪里都可以,用得着他……”
“公主哪里也去不了。”见尤枝枝又要开口驳斥,玉枢补了句,“尤姑娘也哪里也去不了。”
“尤姑娘以为官家没有想过要带你走吗?可是,你们走的了嘛!”玉枢说的官家是刚刚继位的昙花。
从上次颁旨册封她为朝宁公主后,尤枝枝就再没见过他,她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好,不用到她这里寻求半刻安宁,难不成……
“官家不见你,只是无颜见你,更是不想再让自己心存任何妄念。”
尤枝枝一头雾水,“玉枢先生,不要和我打哑谜,我听不懂。”
玉枢沉吟片刻才道,“官家曾想带尤姑娘离开,可太上皇以你的性命要挟。骑虎难下,大人以中书之权和忠君之态换了尤姑娘平安,但前提是官家继位,这也是太上皇提前传位的原因,他想再帮帮自己的儿子。”他隐去了求娶之事,“索性换来了公主封号。”
尤枝枝整个人像是陷在圈椅里,她脑子里很乱,“所以,是我拖累了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