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宽敞的马车篷内静悄悄的,只剩碌碌的马车行进之声,“宋先生”有时假寐,多半时候都在看书。
尤枝枝手里捏着颗牛肉粒,一点点肉丝捏着吃,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宋先生”身上飘移。
往往复复三五日后,在一次“宋先生”假寐时,尤枝枝再一次大胆而直率地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她想邀请他,可没想好如何才能说服他。
“枝儿姑娘有话要对我说?”忽而睁开的眼眸,还未淡化情绪,犹如冰封的古井,寒光闪烁,冷冽而深邃。
猝不及防地,尤枝枝打了个寒颤,一切仿佛那样的熟悉,熟悉东方溯的身影与“宋先生”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就坐在自己面前,用同样的口吻说着同样的话。
恍惚得有些失神。
尤枝枝几乎一瞬避开视线,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气,一半牛肉粒被捏成碎渣。“宋先生”目光移到她的手上,询问,“枝儿姑娘可是有烦心事。”
“啊?我没有!”
“宋先生”抬手指指尤枝枝手底的一片碎屑,“枝儿姑娘心里烦乱或想事情时,总会搅动或揉搓东西。”
尤枝枝被发现了心事,吓得猛然缩回手,半块牛肉粒滚到“宋先生”脚边,“宋先生”两只骨白的手指从地上捏起牛肉粒,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放回尤枝枝面前的矮几上。
“枝儿姑娘如果有难以决断之事。在下不才,或许可以帮枝儿姑娘解答一二。”
方才初睁眼时的冷寒仿佛成了她的错觉,他嗓音从一而终温和清淡,如一片春日薄荷,清凉爽口,渐渐让尤枝枝心情平复下来。
只是,她仍是未开口,整个人保持着畏缩和戒备的状态。
“宋先生”沉吟等待片刻,刻意将嗓音放得更低一些,“在下是否做了什么事,让枝儿姑娘害怕或不适?”
尤枝枝缓缓地摇头,目光散漫地不知看向哪里,“不是你。我只是害怕东方溯而已。”
沉暮月升,光华映进车棚里被掩去了大半,暗夜里更能激发人们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思绪。
“宋先生”脊背挺得笔直,可在他的侧影里,尤枝枝看到了一抹难以描绘的孤寂。
“东方溯的毒是我下的。”她不知怎的,向他讲起那些隐晦不能言的情感,“曾经,我也想安分地做个通房,等主母进府,希望得到恩赐做个妾室。东方溯位高权重、身形俊朗,对我这样一个佃户的女儿,算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我却为此丢了性命。”意识到此事有些离奇,尤枝枝补充道,“幸而苍天有眼,我大难不死,算是重活一世,我不想再重蹈命运的覆辙,更是深深的恨!我毒杀了东方溯。”
“第一次……毒杀后我以为就此可以自由,没想到命运又跟我开了个玩笑。”说到这里,尤枝枝惨然一笑,“我和东方溯都大难不死。”
第二次重生,希冀也罢,仇恨也罢,都无足轻重。命运跟她一次次开着玩笑,让她陷入无尽的生死循环,生命困在这段往事里,走不出、甩不掉……
“我只是不想再回到中书令府,重复那样的人生。”
她的话极其隐晦,刚巧,他是唯一懂得的人。
“所以,枝儿姑娘希望在下帮你什么?”
尤枝枝手指不自觉地又缠上锦袄的毛边,只缠弄了两下,她恍然意识到什么,放开锦袄,还使劲抚平又抚平,
在抬眸时,眼眸里多了些不确定,“除了拿回卖身契和银两,我没有什么需要宋先生帮助的。我只是想说,如果到了京都后,宋先生如果无处可去,可以考虑来我这里。我、栓子、荷香,会开个酒肆,你当账房先生如何?”
想当初,尤枝枝认识栓子、荷香,认下昙花,都是这样简单随性,从未问过对方是谁,来自哪里。
可这份宽容与友善,从未给过东方溯。
斑驳暗影落入“宋先生”眼底,尽是冬日来临的凛冽寒冰和枯凉,心尖像被拧了一把,尤枝枝可以相信一个认识不多时日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据他于千里之外。
只是因为怕吗?
他在吃自己的醋。
两道剪影,相视无言,各有各的紧张与痛楚。
情愫未消,一支箭矢划过寂静地夜,射进马车里,“宋先生”几乎是同时将尤枝枝拉进怀抱,紧紧护住她。
“敌袭——!”有人喊道。
那么问题来了,是大庆军队来袭,还是北辽呢?
第71章 发疯预警……
黑暗中, 东方溯的怀抱里,尤枝枝的身体瑟瑟发抖,“宋先生”紧紧地护住尤枝枝, 尤枝枝下意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