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身后的李继妄将搭在小臂上的大氅拎起,像是真的作势要走一般。
李敞面色变了变,还是坐在他的对面,叹气道:“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可致使你这般的,又并非是我,你怨我,要是想出气,今日打我骂我我也无怨言,只是我老母病了,如今我没个容身之所,想求你……”
要说脸皮厚,他这位昔日好友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若非他早就知晓当年之事的原委,而今恐怕还真的会被他这幅花言巧语的模样骗去。
明知王淑兰心思不纯,仍助纣为虐,害得他家破人亡,这样的人,当真是朋友吗。
“李郎可真是,”谢谨庭舒展开了长臂,双腿交叠而放,可如此放松的姿势,偏能给李敞带来一股压迫,“如今竟求到我这仇人身上,看来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李敞面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你如今在这京城里混得如鱼得水,若是叫皇帝知晓你身份造假,这欺君之罪,想必朝堂之上定会求情,以沉冤昭雪。”
真是好一个沉冤昭雪,他竟是拿他身份一事来威胁。
那日好似已经很远了。
爹娘只盼着他有出息,大房那边次次为难,表哥亦是争气,这般看来,两房之中唯有他一个男儿游手好闲。
那是一个夏末,一切好似还同往常一般。
他从街上游荡回来,顺手从小摊上挑了一株最好看的头花,这是几乎是他每次回家的习惯,定然是要为姐姐带一株好看的头花回去。
那日他听闻父母叹气,姐姐同他们一样,亦是盼着他早日挣个功名回来。
那时解家已失势,他自然知晓父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盼着他早日争取功名,将来不再忧愁生计。
他开始着手准备秋闱。
秋闱前一日,他还曾嘱托同窗帮忙照顾家中,便是这位李敞李郎。
兴许人总是在大事来临之前有所预兆,到底是失了势的家族,是大家族谁都能踩一脚的,那日他便觉出心中惴惴不安,如他这般纨绔,自然为了放心要托付给好友。
谁知他的嘱托,是将二房送入了虎口。
九日秋闱,他从贡院出来,买了一株最好看的头花,在临到府门口时听闻了二房遇难一事,父母那般温和良善之人,被人诬陷勾结水匪,官府那边称证据确凿。
心脏好似漏了一拍,头花掉落在地,他没命般跑回家。
解家出了这等大事,却单单二房落了难。大房仍能独善其身,伯母的嘴脸他仍记得,面上是规劝他去牢里好生呆着配合,实则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官府受了贿赂,不要他的命誓不罢休,无奈,他为保命,只得前往京城。
一个年龄尚小的穷小子初来乍到,他没少受欺负,他看向皇城,他去那里做太监,总可以。
一念之间,他成了人人喊打的宦官,阉狗。
命保下了,可他不再是解家嫡子,他选了最泥泞坎坷上不起台面的路。
“咱家得知李郎不止老母,如今有妻有子,今日前往京城,老母妻子想来没人照看,无妨,看在多年同窗的份上,咱家派人去照看照看。”谢谨庭淡道。
李敞闻言瞬间拍案起身,目眦欲裂的看着他:“稚子无辜,因我几句话便动我家人,谢秉笔心眼竟如此小吗,你这样的心狠手辣,注定孤独一生。”
他怒的拍桌而起,震得案几上茶盏发出脆响,只是这些落到他眼中不痛不痒。
“李郎多年不见,还是有些长进,而今更会要挟旁人了,只是太监都是记仇的。”谢谨庭将那盏茶饮尽,重新添上一盏道,“不过,李郎或许忽略掉了一点。”
李敞面上的怒色一怔:“什么?”
谢谨庭唇角的笑意淡下,他的名声止小儿夜啼,但李敞却好似断定他不会杀他一般。
“李郎高估了我们的情谊。”茶盏中的袅袅轻烟浮起,香气馥郁,一股若隐若现的玉兰香弥漫开来,“欠下的东西,总是要还的,难道李郎今日出来不是为了还咱家东西?”
原本还胜券在握的李敞,闻言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如今这里可是皇城脚下,你有多大的胆子,难道不怕闹到圣上面前!”
“李郎忘了,谢某向来不惧。”
他这话方出口,身后的李继妄像是得了令,手起剑落,只听噗出一声,身前的昔日同窗心口的血窟窿汩汩冒着鲜血。
他的剑法利落,却不如裴安,一滴血溅入他的茶盏中,浓郁的一滴血色缓缓晕开,将淡色的茶染得多了几分腥气。
谢谨庭啧了一声,扬手将那盏方倒好不久的茶水倒掉:“污了咱家的茶。”
李继妄将大氅披在他的肩头:“干爹,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