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寒觉得他捏着手腕的手指是烙铁,一寸寸灼着她的皮肤。冬日里他的确如火炉一般暖和,她爱和他贴近,如今是盛夏,看一眼都觉得热气要漫过来,贴心小火炉和死男人只隔着几个月,女人就是如此善变。
严克继续说:“我倒是觉得,夏日里好过冬日,烈日当空,触手生冰,解躁得很。”
“君侯,库里的粮米还够不够?账上的钱数还剩几个铜板?你想想这些心里可不就习习起凉风,何必来折腾我?”之寒可不是好惹的。
严克:“……”
他的心果然一阵凉。
之寒拔出手,有一记没一记给严克扇风。
严克道:“你知道,今日大氏人又把结亲的文书送到我这来了。猜一猜,我是怎么回的?”
之寒想他这算是以退为进,态度勉强还算端正,“家有悍妻,为保家宅和睦,不宜再娶?”
严克啧一下,说:“我可不敢这么说。”
之寒开始胡猜:“高雪霁还没娶媳妇,和他去商量?”
严克自顾笑,“我这么说,不怕高雪霁从北境冲过来踹我桌子?”
之寒抱着竹夫人滚到一边,背对着严克,她不喜欢这个话题,她懒得猜下去。
世事就是如此矛盾,一个人爬得越高,越有人递椅子,这天下还没落到手里,就有人记着君侯身边这一亩三分地。
夏日昼长,日头将醋意都蒸出来,严克嗅着这略酸的薄荷香,指节分明的大手将人给扳回来,黑眸盯着她,笑道:“我和他们说,让他们的公主等几年,等孩子生出来,长大了,随便他们挑。”
之寒愣一下,“你真是这么回的?”
严克一本正经:“自然是啊。君子不妄言。”
这话又刁钻又古怪又能塞人嘴。
的确像是严克能说出来的话。
之寒笑出声,“我觉得你在占我便宜,哄我开心,可又觉得你说的是真话,好了,饶了你,我再亲自给你扇扇风。”
之寒细细白白的手腕又开始摇啊摇。
凉风习习。
阳光艳艳。
严克问:“你那个小本子怎么不见?”
之寒嗔怪:“明知故问,好好的起居注变成日程录,日子还没过,早就给人家安排好,早就不作数了。”
小册子上面又又添了一笔新墨。
元狩四年,盛夏,某月末日,午,心情甚妙。
第105章
元狩四年, 秋气凉爽,天地万物由荣转衰。
中州局势动荡不安,各地豪雄崛起, 定州侯以神武之才, 兼仗父兄之烈, 以定州城为都,割据北境。起先, 北境因兵少, 君侯藏锋于无名, 而引得群雄卑北地。
定州侯在默默无闻中养兵、养民、养田。
君侯听从林峥的建议,实行算缗与告缗制。商贾豪绅需依身家财产向官府交税,若算缗不实, 一经发现, 就抄没全部财产,男丁入军服役一年。此政为一味猛药急药, 可在短时间内充盈财库。此政也为饮鸩止渴, 定州城半数官员对政策推行存在异议。但君侯未听一人劝, 继续以刚政猛药治理定州城。
治国以仁,逐鹿以刚, 是君侯的信条。
定州城在各种声音的交替起伏中走向其安定兴荣。
之寒眼见着定州城如同一个流浪在外骨瘦如柴的旅人日渐丰腴, 嘴上虽不提,但心中是佩服严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定州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她一边用剪子修剪桂花枝,一边感慨:“弟弟曾说,战争就是个烧钱的火炉, 再多的钱也不够烧的。”
严克闭目靠在案上,他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 诸多事需要他去做决定,一个决定后面跟着无数个结果,结果有好,就会有坏,无论选择哪条路,他都得受着,未雨绸缪的天明是用无数个夜里的殚精竭虑换来的,他已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之寒铰下一小枝桂花,放在鼻子下嗅,举起来,迎着窗格纸射进来的秋光旋转枝条,金桂珠子如盐巴一般撒下来,她笑道:“止厌,你看——”她转头,瞧见严克闭眼小憩,明明是养精神,眉头却皱着,他连休息都不安稳,上辈子的坏习惯又像老鼠一样咬上他。
之寒举着桂花枝飘过去,趴在书案上,手支着下巴,用花枝捋严克的眉头,一触,他就笑得抖起来,缓缓睁开黑眸盯着看她,她问:“在想什么?”
严克圈住她细细的手腕,带着她的手用枝条写了大大的两个字。
之寒眼皮跳一下,“你要动李宜?”
严克点头,道:“北境之军是父兄留下的忠勇之军,不可师出无名,我要南下打入玉京城,只能用清君侧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