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一个个站起来, 如雨后湿泥土里冒出来的蘑菇。其中一个用刀顶上之寒的腰,刀尖顺着背脊凹陷处自下而上划到脖子心。
之寒把背挺得更直,似一支竹。
王奔一改往常呆呆的模样,神色冷峻,用鞑靼语呵斥了那人一句,冰冷的刀立刻离开之寒,王奔转而问她:“去看看吗?”
人成就一番事业——别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闷声发财是不可能的,非要让对家亲眼见证他做了什么,这虚荣才能达到顶峰。
之寒要尽量拖延时间,自然是肯的,“去吧。”
王奔手臂划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之寒对丹橘道:“紧紧跟着我!”
丹橘愣愣点头,被之寒拉着往后院走。
后院有架大水车,水车下有个洞,流水潺潺,向洞外输送水。
之寒想,这个院子里的水该是和城内的河道相连的。
水车对面有个大瓮。
之寒闻到了明矾与炭灰的味道。
王奔走到黑翁边,手握上弯刀刀柄,将刀晃来晃去,“想看看里边是什么吗?”
之寒道:“不想。”
王奔拔出刀,利落横劈,“嗙”一声翁爆裂而碎,里边泄出白与黑的沙,有的在地面积成小山,有的流入水里,沙流尽,黑色腐烂的尸块滑出来,飘在水里。
之寒一瞥,那是带着牙齿的人的下颌。
丹橘惊声尖叫。
王奔问:“看明白了?”
之寒道:“你不破翁我也能猜到,多此一举。歹人话多容易被反杀,炫技更是找死!”
王奔怒吼:“我是歹人?从君侯踏入定州城,死了多少人?你们数得清吗?打破这一城安宁的明明是你们!”言毕,王奔提刀快步走过来。
丹橘张开手,护着之寒,“林公子知道我们来了这里,你们不怕他吗?”
“你们——不过是异乡人!”王奔冲过来,伸手抓向之寒。
之寒撇头。
王奔抓下一支金钗。
乌黑的长发瞬间散开来,在风中凌乱地飞。
王奔怒吼:“来啊,送君侯夫人入棺!”
人朝两个女子涌来。
有人问:“另一个怎么办?”
王奔道:“杀了!”
之寒手臂划出去,反将丹橘挡在身后,“你们谁敢!”
“是啊,你们谁敢?” 院中落下两个刀客,那个嘴毒的喊的第一句话。
王奔抓住之寒的臂膀,将她往后拖。丹橘拉住之寒的另一只手臂,身子向后倒。两人竟拉得不分上下。一个鞑靼人见机朝丹橘手臂劈下一刀,丹橘却一点都不知道松手。
一柄长刀射来,弹开砍在丹橘臂上的刀,直直插入梁柱之中。
刀客二手臂伸直,双掌空空一抓,“丹橘姑娘快跑,他们的目标是君侯夫人!你白瞎一条手臂不合算呀!”
王奔驱两指在眉心一划,鞑靼人立刻分出大半的人围住两名刀客。
之寒命令丹橘:“放手,听他们的!”
丹橘轻声喊了声“夫人”,松脱开手。
王奔将之寒拉进屋子。屋正中停着一抬简陋的棺材,四人合力抬棺盖。王奔将之寒摔进棺材。丹橘追进来,想也不想,自己跳进棺材,抱住之寒,“夫人别怕,我陪着你。”
之寒喃喃道:“傻姑娘。”
王奔喊了声:“盖棺!”
一块薄板从天而降,把黑暗锁在狭窄闭塞的木头盒子里,一丝光也透不出去。
丹橘姑娘开始低声抽噎。
之寒“嘘”了一声,给她擦眼泪。
丹橘止声。
之寒屏息听着动静。
棺材开始摇晃,似是被人抬起。
还好——王奔逃得急,没有把棺材钉死。
刀客二眼见着王奔将人带走,急着喊:“老大,快追啊!丢了君侯夫人和丹橘姑娘,少东家非剥了咱俩儿的皮!”
刀客一骂骂咧咧冲出偏门,到了一条小巷,眼见着鞑靼人的衣袍飞在巷口,再急奔,到了大街上。
满街都是抬棺材拉棺材的人。
他去哪里追人啊!
王奔说得没错——他们,不过是异乡人。
半个时辰后,棺材盖被人推开。
之寒的眼睛被突然射进来的光所刺到,下意识闭上眼,然后,她听到了那首南方的童谣,用手遮住眼,从棺材里坐起来。
之寒环顾四周。
这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屋子,窗棂破败,从纸里呼呼往里灌着冷风,贴墙的桌案上供着佛龛,香烛几乎就要被风吹灭,青烟缭绕间一方牌位显了出来,牌位前供着一碗米饭,上面盖着一块早已风干了的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