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怒吼,送来鞑靼人的狂嗥,糅杂在一声声号角之中,鬼音鬼音——犹如地狱传来的声音。
之寒问:“他们在唱什么?”
严怀意道:“鬼话!管他那!”
之寒又问:“妹妹,他们有多少兵?”
过了好一会儿,严怀意才回答:“我不确定。我没经历过。对不起,四嫂,我看不出有多少兵。”
之寒撇头去打量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她正专注地眺望城外的敌军。小姑娘秀气的眉头紧锁,神色中是对于自我能力的怀疑与不自信。无论少女的手是簪花还是握剑,无论她读过多少兵书,听过再多父兄的故事,她都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如此多的敌寇。她是头一遭上战场,就算胆怯也情有可原。
之寒刚想安慰严怀意,却被她反抓住手腕,妹妹的眸中迸出坚毅的火花,烧起了之寒心中的斗志,“四嫂,你别怕。我现在弄不明白,很快就学会了。我起过誓,剑为亲人而斩。鞑靼蛮子休想伤你一分一毫!就连定州城中一草一木——他们也别想践踏!”她将目光投向远处,字字铿锵,“我严怀意誓死守卫定州百姓。”
是啊——
面对敌寇,严氏之后又怎会胆边生怯!
之寒几欲落泪,强忍住泪水,道:“四嫂陪你。”
严怀意“嗯”了一声,目光仍盯在敌阵,手却摸上发间,扯下一根束发的粉色绑带,头也不转地递给之寒,“四嫂,你的头发松了,绑起来,行动才便宜。”
之寒咬住发带,丝带在风中翩飞,她挽了简单的发髻,用绑带紧紧扎住。原本她披散着长发,肩颈处触不到空气,跑动间早已闷出薄汗,如今长发被束起来,一触到凉风,神思一霎清明,精神也为之一振。
严怀意道:“我刚才已经巡视过城中各处城门、城墙情况,安排了巡兵班次。我肯定,只要城中不乱,城不可能破。但我想的不仅仅是守城,如果可以——我想要破敌!就是不知道敌方的人数——”
“七万八千人,上下有余,偏差不过六百。”一个嗓音飘过来。
严怀意与之寒寻音而去,见楼梯扶手上斜躺着一条细长的人影。
林峥双手垫在脖子后面,口中衔着麦穗缓缓转动,他目光清凌凌斜过来,与她们交视后又快速移开,吐掉麦穗,对丹橘笑一下,道:“姑娘,好。”
严怀意皱眉问:“你肯定?”
林峥从衣襟里抽出算盘,“算……给你看?”
“不必!”严怀意想一想,“先生莫怪,事关重大,谨慎为好,我会想办法再去探。”
林峥把算盘塞进去,“很好。”他跳下扶梯,走到箭楼门前,把门推开,里边灯影晃动,他手一划,“请进。”
之寒、严怀意、丹橘与谢忱走进箭楼。进屋,就见一大幅舆图挂在对门的墙上——定州地域图整整占据了一整面墙。在千灯照耀下,山川河流、草木生灵、城池州域、天险关隘尽数收于方寸之间,无不详尽地展现在世人眼前。
严怀意冲向那堵墙,近乎是趴在堪舆图上看,手指摩挲着那一条条线一个个点,感慨:“比官家的地图还要精细。”
林峥道:“钱……钱非万能……但……但有用。”
之寒走到一张桌案上,那上面用黄土堆着定州城的沙盘,上面用白石子代表白汉王的兵马,却还在四周插着红、黄、蓝的小旗子,她问:“这些旗子是什么意思。”
“那——那——那——”林峥“那”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完整。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急死我了,你倒是快说啊!”丹橘双拳在林峥面前晃。
林峥越发着急,额头上沁出汗珠,被丹橘逼得连连后退。
又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薛平双手揣在袖子里,走到沙盘边,道:“我来解释吧。这沙盘是我和林公子一起捯饬出来的。红、黄、蓝旗子是我们建议在此处陈多少兵。红旗是一万,黄旗是五千,蓝旗是两千。但这仅仅是根据目前的战局研究出来的,究竟怎样出兵还要看小将军你——”
之寒很是惊讶,问:“薛平你会用兵?”
薛平把伸进袖子的手插得更深,笑眯眯道:“兵法、医术都只会一点点,和林公子比,不过是——半个不得志的穷酸秀才。”他顿一顿,把手放出来,分别捏住一红一蓝两面旗帜,“但也有些长处。比如说,林公子专攻术数,我讲究实战,觉得这两处用兵应该反过来。”言毕,他把旗帜反过来,看向严怀意,“小将军,你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