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夫人一身缟素,面目黧黑,神情疏离而威严,盯着之寒不做声。
之寒迷迷糊糊喊:“止厌……对不起……止厌……”
严老夫人枯槁白皙的手向严怀意伸来,“怀意,让她好好睡吧,我们走。”
严怀意摇头,“我要在这陪着四嫂。”
严老夫人看着案上严潜的牌位,转身,丢下一句:“随你的便吧。”
夜半,之寒醒来,一睁眼,就瞧见榻前站着一个黑影。她吓了一跳,脚一动,又踢到某个硬物,才发现榻边还趴着一个人。
之寒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那个黑影化作严老夫人,她抱着严潜的牌位,呜呜咽咽地哭。
榻边的严怀意颤动一下身子,随后又凝滞不动了。
严老夫人轻声道:“儿啊,在那里,冷不冷啊?疼不疼啊?”
之寒欲哭无泪。
严老夫人转过头来,借着黑暗,她彻底褪去了坚忍的伪装,化作一个失夫失子的可怜老妇,连嗓音也显得如此苍老憔悴,“孩子,你为什么回来?你该和克儿在定州好好过日子的。”
之寒道:“止厌让我来接你们的。他也来了,就是不方便现身。等我歇一歇,歇好了就带你们出去与他汇合。我们一起在定州城好好过日子。”
严老夫人道:“孩子,你心肠一直如此好。鞑靼求娶怀意,你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代我儿替嫁。你与克儿有情,我本不看好,也因为作父母的私心,从未让怀意与克儿知道你替嫁的前因。可你好像能明白我的心,把苦果自己吞下去。我感谢你,以一个母亲的心感谢你对克儿的真心。”
之寒说:“止厌他对我很好,比我对他好上一千倍、一万倍。”她感觉到严怀意在发抖,怕妹妹睡梦中着凉,给她披上自己的被,一埋首,却见怀意脸上青白一片,正悄悄把脸埋在被子里啜泣。
之寒轻拍严怀意的背。
一屋子严氏女人,都在哭。
严老夫人叹气,“我自己的养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要是做出躲女人后面的事情来,我必然不认这个儿子。你是自己跑回来的。克儿在定州一定急疯了。”
之寒苦笑,
果然是一个门里走不出两家人,黑沃的地里才能结出脸盆大的南瓜。
之寒说:“夫人说得没错,他现在——怕是恨死我了。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把你们平平安安带到他面前。”
严老夫人突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盯着之寒,“你动作要快!克儿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在我们说话的功夫,他可能已经追来了。他绝不能入京!”
“那好,我们——”之寒从榻上支撑起身子,把脚放到地上,重心才移到脚,身子就滑脱下去,被严怀意单手拉住。
严怀意的脸埋在被子上揩一揩,抬起头,对之寒说:“四嫂,你再歇一歇,你骑马骑得脱力了。咱们明夜再走。”她顿一顿,瞧出之寒脸上的疑惑,补道,“你没闯进来之前,母亲已经做了安排。所有能使上的人手与我一同冲出去,去截住四哥。四哥不能回来。”
之寒讷讷问:“那老夫人呐?”
严老夫人道:“丧事总要有严家人来主持。再者,严氏上下两百三十四名男女仆役中,有愿意去定州的,也有不愿去的,又多得是老幼妇孺,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家族犹如根系,是一条根上长出的交错枝丫,皆是你牵扯我,我牵扯你,从来不是孑孑然一身的事。
严克要反,谈何容易。
严老夫人问严怀意,“怀意,母亲同你说过的话,都记住了吗?”
严怀意站起来,泪痕在她脸颊干涸成盐霜,她腰背挺直,嗓音中还有少女的稚嫩,却异常坚定,“母亲,我记着。我不是严氏亲生子,不必遵循严氏祖训。我只有母亲、四哥……”
严老夫人高声呵斥:“错了!”
严怀意的身子矮下去,声音变小了些,“我只有四哥和四嫂,我严怀意一辈子只为家人而战!”
之寒愣住。
严老夫人对之寒道:“孩子,我替二子放你自由。父母之命你们已经有了,剩下的一切和克儿携手挣回来吧。”
之寒摇头,“我留下。”
严老夫人道:“孩子,你留下,他必来,兜兜转转,不是又绕回来?”她将严潜的牌位放到案上,左手的佛珠挂在上面,走过来,蹲下身子,“现在,你和怀意都好好睡觉。母亲守着你们,像小时候一样,哄你们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