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冰细细啄这几句话,先苦,后甜。
她抬起头,扫一眼四周,比人还高的草在风中摇,天地广袤苍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刚才那样闹,现在如此静,一闹一静,隔着生与死,劫与幸,仿佛又经历了一世。
他们终于安全了。
李凌冰想抽走自己的手,被却被严克死死扣住。两人坐在马上,任由马儿到处嚼草吃,摇摇晃晃,颠颠簸簸,把他们带到天地间任何一处。
反正——彼此靠着,到哪里都一样。
严克因为耗去太多体力而不多话。
李凌冰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严克,所以她也选择沉默。
如果不是她鲁莽行事,定州之行将会是一场奇袭。而现在,等博都察被俘的消息传回金帐王廷,敌人会做万全之计,死守定州城。
定州之行会比原来更凶险。
她不会劝严克不要去。
只能陪他走下去。
严克说:“该回去了。”
李凌冰轻声“嗯”一声。
严克调转马头,跑了一段,又停下来,他的双手脱开缰绳,包住她的手,用食指慢慢揉搓她的手背,“李之寒,从今以后,都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谁对不起谁,谁欠着谁。我想,你待我以真心,我待你以真心,足够了。”
李凌冰咬着唇,良久,把身子贴得紧些,悠长而轻轻地“嗯”了一声。
马儿奔跑起来,两人的发丝缠绕到一起,他们将一切都丢在后面。
中州的公主与定州的君侯朝着天边跑,金乌吐出一丝光,天快亮了。
白马关外的两只火蝶扇动翅膀,在两京炸起一个雷,在北境燃起一把火,在东海煽起一挂龙吸水。
圣人李淮怀疑严四故意挑起两国战事,他们严氏要反!到如今,李淮渐渐回过味来——光王把严从武从内阁踢出来,未必不是未雨绸缪。李淮心中的天平开始慢慢倾向李宜,有很多时日,他都没有再想念姐姐。
鞑靼汗王觉得自己被中州戏弄,发动三十万大军临北境。邓国公不得不独臂披甲,再次迎战鞑靼精锐之师。
中州与鞑靼战事不停,被东海琉球人钻了空子,登州又失。严三吐血昏迷,醒来后第三日,领兵再夺登州城。
白马关外,君侯的肩膀上扛着千斤顶。
严克早就料到,中州各处的战火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被彻底点燃。
父亲若是知道,他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而无君无父无母无手足,领着中州最好的上将军闯出一个滔天巨祸——并且丝毫不知悔改,大概要气疯了。
他是四子中最没出息、最自私的一个。
父亲他——又该让他跪祠堂,受军棍了。
如果父兄能够平安回来,他甘愿跪一辈子祠堂,受成千上万次军棍。
严克心中正这样想,抬头递给李凌冰一个微笑,接过她亲手烹的茶,呷一口——呀,茶叶放多了,忒苦了,他默默喝完茶汤,把空盏递过去。
李凌冰问:“还要吗?”
严克回答:“可以。”
李凌冰挽袖又去舀茶汤。
严克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余光瞥到薛平从帐外进来,叹了口气,问薛平:“人来了?”
薛平双手伸进袖子,道:“是,孙小侯爷就在帐外。”
李凌冰看一眼严克,“我累了,去躺一会儿。”
严克笑道:“你在这睡吧,我们谈我们的,你听着,就当听故事哄你睡了。”
李凌冰嘴上“切”一声,心里却暖暖的,“那我还是给君侯和孙小侯爷煮茶吧。”
薛平去掀帘子。
孙覃站在帐外,眸子朝帐内一打,快步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从前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孙覃怀中抱着障刀时隐的刀鞘,从刀鞘里抽出一把折扇,打在年轻人肩膀上。年轻人摊开一只手,孙覃快速在他手心写字。
严克心里觉得孙覃这人脑子绝对有病——已入秋,北地秋风紧,寒气重,眼看就要降下第一场雪,这人打什么折扇!不是有病是什么!
孙覃比画一阵。
年轻人跨出来,朗声道:“我家公子说,严四,还没死呐?”
严克道:“没等到孙小侯爷,不敢死呐。先把天地给翻个面,免得孙小侯爷在关外的天上飞久了,忘了关内的路怎么走。”
孙覃又在年轻人手心写字。
“严四,我的刀呐?”
严克回答:“赏人了。”
孙覃快书,“我知道在一个少年手里。把那少年叫来。”
知道孙覃要来,李凌冰故意支走谢忱,免得孙覃看到刀勾起旧恨,又坏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