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晚一些回来,未必不是好事。
严从武领着太学生未能劝动圣人李淮。
严从武只是拜错了佛——李淮从来只是一只被压的猴子。
光王李宜没有立刻杀严从武,他以结党营私之罪,将严从武本人、儿子、孙子、门生、故吏等归为“党人”,统统收押入监,待举朝的舆论压过来,再走一步,看一步。
八百名太学坐于宫室前的石头地上,无论刮风下雨,日夜齐声喊冤。以谢忱之父为首的一小批言官也冒死直谏,终于换来光王的让步——严从武全家流放琼州,太后娘家枭首。
史官对于这段历史不敢多着一墨,多一个字都仿佛显得少帝软弱、光王霸道。他们只敢写“党锢之祸”四字,却半字不敢提及严氏参与其中。就算是这寥寥数笔,在很多年后,也被新朝的史官所抹去。
那一夜葬送了许多英魂,后人却不知道。
两京的消息通过一匹匹快马传到北境、东海与金帐王廷,却独独传不到白马关外。
白马关隔绝于世,正在上演一场拼杀,身处战场的将士们丝毫不闻两京的肮脏事。
李凌冰被严克抱上马,双手抱住严克的腰,枕着他的背无声哭。
严克是仓促间闯出牢笼的,没有穿铠甲,很快就感觉背后一片湿凉,他一边安抚受惊的马,一边道:“别怕,没事的。”
李凌冰忍哭忍得浑身抖。
严克又喊:“别怕!别怕!我在!”
李凌冰终于哭出声来,“严止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为能帮到你,我没想弄成这个样子!”
严克没有立刻出声,他需要用刀劈开一个鞑靼兵,黑马再次受惊,前蹄扬起来,他吼一声:“抱紧!”
李凌冰死命抱住严克,身子往下坠,待马的前蹄好不容易落地,后蹄又跳起来,她一下子往严克背上压。
严克稳下马,用手来探她的腰,“没事吧?”
李凌冰轻声道:“没事。”
惊吓止住了她的哭,她也不敢再哭。在敌人面前露出软弱,会害得身侧之人分心,她选择再勇敢一些。
李凌冰睁眼看向四周。
高晴的长戟刚刚砍下一颗敌寇的头颅。
谢忱已从马下爬出来,将一柄弯刀插入敌寇的胸膛。
潘玉的盔甲散成碎片,从地上爬起来,将一支断箭插入敌寇的头颅。
中州的将士们都在拼死杀敌,他们的血与敌寇的血将她素白的衣裙染成血衣。
李凌冰牢牢抱紧严克,抱紧一些,再紧一些。
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明白中州最硬的骨在哪里?在北境,在东海,在春风不度的白马关外。
这一刻,她才知晓,战争是什么。
边疆将士用血肉筑起的长城,护住了中州最美的山河。在这里,圣人只是遥不可及的一尊神,求神庇佑,不如倚靠身边的同伴。
高晴三千武卒大败鞑靼两万骑兵。
直到博都察被俘跪在严克马前,李凌冰都没有敢再和严克说一句话。
高晴立于严克的马左侧。潘玉立于右侧。谢忱从死尸堆里爬出来,悄悄站在李凌冰身侧。博都察跪着。他身后是被俘虏的鞑靼兵士,也同他们的主帅一起,折服于定州侯。
严克坐于马上,与博都察之间隔着一条沟。众人见严克神色凝重,以为他必然在想之后的每一步棋该怎么下,总归是家国大事一类——再不济,是想怎么虐敌寇。
其实年轻的君侯离经叛道,神思缥缈,在琢磨,博都察穿着红肚|兜像画本里的哪吒,而他背后么——偏巧是二郎神,哦不对,是救苦救难的慈航道人。
不能让李之寒知道,他又在心里想二郎神杨戬。
君侯神思回笼,垂眸看敌寇,手握住腰上的一双手,“贵客,中州之俗,礼尚往来。现在我是主,你是囚。主要去定州,你去那笼子里待一阵子。”
严克掉转马头,身后的军士们立刻给他让出一条道。二人一马走入僻静处,月光洒在地上,马蹄声“哒哒哒”响。
四周好静,静得李凌冰的心扑扑直跳,耳鼓膜连着心跳,嗡嗡作响——她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她有好多话要讲,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严克沉默了一路,道:“谢谢你,李之寒。”
李凌冰愣了一下,讷讷问:“谢我什么?”
严克道:“谢你留了那蛮子一命,谢你让事情有了转机。博都察若死了,如同失了开启定州之门的匙。李之寒,你真是一尊佛,有你在,福泽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