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要用挽歌唤醒那个懦夫呐?
有了记忆,父兄就回来了,桎梏就回来了,那个瞻前顾后的严止厌就回来了!
严克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凌冰道:“四郎会杀孙覃。但,君侯不会杀孙小侯爷。”
严克自顾一笑,显得无奈,“有时候女人太聪明,的确令男人头疼。”
李凌冰道:“就算我装作不知道,跟你避世隐世,总有一日,你我必离心。你会因为我曾经束住你的手,缚住你的脚,而对我心生怨念。你本是雄鹰,就应该在高高的苍穹翱翔。我又何必去做那牢笼,亲手葬送你我的过去。留个美好的回忆,不好吗?”
严克黑眸沉如水,“其实,你是不信我。”
李凌冰放下琵琶,头低下去便没有抬起来,“没错。我不信君侯不爱权势。四郎,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么叫你。白马关内你是我的四郎,白马关外,你是定州侯。”
“李之寒,你看着我。”严克跨前半步,手指摸上她的下巴,他很少如此强迫她,但这一次,他用力把她的下巴掰过来,迫她正视他,“李之寒,你听清楚。严止厌、四郎、定州侯、小狗崽子都只不过是一个称谓,你愿意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就是我,从未有过一丝半点虚情假意。即使定州城是幽门地鬼门关,你决心去闯,我严克愿奉陪到底!为你,杀小人,斩敌寇,做一只为非作歹的鬼!我也是心甘情愿!”
李凌冰落下泪来,泪珠滚过脸颊,渗进疮口里,抿到嘴里,又辣又咸,她疼得发抖。
严克轻叹一口气,“对不起。吓到你了。”
李凌冰抱着膝盖,把脸埋起来,肩膀一直在抖。
严克坐到她身边,手指虚架在她头顶,做出抚摸的动作,但他已不是四郎,始终不敢轻易靠近,“别哭了,你脸上的疮口刚好些,再把脸磨破了,又要把人吓傻了!”
李凌冰哽咽道:“不用你管。”
严克靠着木柱,慢慢闭上眼睛,“李之寒,我好累。这一次,换你守着我吧。我只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去找高晴。”
李凌冰抬起头,见严克一脸疲惫,没一会儿,呼吸渐匀,沉沉睡去。她转头看向门外的尸体,他们被堆在一起。流民正在翻找他们身上的财物,连衣服都被扒下来,甚至有两个人为抢半具尸身上的皮靴而打斗谩骂。
越往关外走,越是乱。在生存的困境面前,道德与法度根本是不值一提,还不如一只果腹的馒头,一双过冬的鞋袜。
如此困境中,要是没有一个可以无条件去相信、去依靠的人,当真连一夜好眠也难得。
李凌冰把身子挪到严克身边,他的头缓缓滑下来,靠在她肩膀上。能把一个习武之人累成这般模样,累到对身边之事毫无警觉,想必是一场异常艰难的对决。
她心想,让他睡吧,无论几个时辰,她都守着他——就像昨夜,他为她做的那样。
他们已过了白马关,高晴领着三千精兵等候在关外古道,而等待他们的——还有定州城那座鬼门关。
鬼门关难闯,但闯出去了,就是两只自由自在的鬼。
他严止厌说他是鬼。
她李之寒又何尝不是呐?
第59章
白马关外, 荒野古道。
烈日高悬,粗沙飞面,山上的砾石滚下来, 锋利异常, 靴底每踩上地面一次, 就发出“沙沙”的声响。
北境上将军高晴正在操练带来的三千武卒。这些武卒是北境最好的兵——个个身经百战,手里的兵刃全都砍下过几千颗鞑靼人的头颅。
他高晴丢下北境的战事, 领着三千精兵强将千里迢迢赶来白马关, 就是为了陪他严四公子玩一个鬼戏!
窝火!
真欠调教!
高晴一脸黑沉, 松快四肢,身上的银铠甲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将一柄长戟舞得飒飒生风, 引来一众武卒高声叫好。
高晴的长戟划过砂砾地面, 卷起黄沙粗石,泼到三尺远的地方, 震出一个人。那人向后飞起, 在空中翻了个鱼跃, 稳稳落到地上,双手压着一柄短刀, 缓缓站起来, 低垂头,额发遮着眼睛。
小道士的袍子上满是血污,身上尽是血窟窿,被武卒团团围住。兵士们将各种兵器架起一个圆,高喝一声, 脚步向前齐跨,皮靴“唰”一声踏在地上, 束紧那个圈。
谢忱轻盈跃起,从只有一人身宽的圈内跳出,在他落到高晴面前的一刻,由兵器锢成的圈已合围交错,差一弹指,他便要被捅成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