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横刀,身躯上每一块肉每一根筋早已绷到极致,他的刀渴血,祈望有温热的血来喂饱它,“我告诉你们,今夜,谁打扰李之寒睡觉,谁就去见阎王!”
哪怕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流干最后一滴血,他都要守住她。这一夜,她要安然进梦乡,睡醒了,上天就必须还给他一个健健康康的李之寒!他要和上天打个赌,为自己的神明而战!
时光流转,时快时慢。
严克的刀从敌人残躯里拔出来,血喷上他的脸时,过得快些。敌人的刀扎穿他的身体,血濡湿他黑衣时,过得慢些。快与慢相错,痛快与痛苦交叠。
严克摇摇欲坠,双手握着刀柄,吐出一口浊气,向后跌走,从一个人的胸口拔出刀来。他抖一抖刀上面的血,朝着另一个扑上来正在怪叫的人低吼:“不许,吵到她睡觉!”
严克跳起,寒刃在月下潋出淡紫色的光芒,他双手握刀柄,将刀尖向下,劈下来,从头至尾破开一个人的身体,然后从两半尸身间冲出来,又刺中另一个人的腹部,再次拔出来,抖掉睫毛上的血珠。
严克的仪刀被染成血红色,浓浅不一的血珠滴下来,在黑色的土地上绽出花朵的形状。他的脚边尽是血之花,一步一莲,积尸成山。他踢开挡路的尸体,用血刃指着孙覃,“轮到你了!”
有人跳上破庙屋顶,想趁乱钻进屋顶上的洞。
那是李之寒病着的时候,半夜醒来,凝望月亮的地方。
严克反手把仪刀飞了出去,插进那人的后背。那人直直卧倒,脸擦着青砖,“噼里啪啦”掀得砖瓦作响,掉下来,摔得手脚扭曲,状若烂泥。
严克跳到死尸边,拔出刀,又对准孙覃,“再来!”他剧烈喘息着,刀尖垂到地上,点了三下,稍作休息后,冲向孙覃。
剩余七八个人被严克砍瓜切菜一般挑倒在孙覃身边。孙覃想逃,被严克扑倒在地。孙覃手忙脚乱,用折扇乱打。严克横刀在孙覃脖子前,把他拎起来,用刀背卡着孙覃脖子,向上压一次,喊一次,“叫爷爷!”
“呜呜——”孙覃喉咙像个风口,呼噜噜往内灌风。
“我忘了!你被老子弄哑了!”严克把刀压得更紧,迫得孙覃面色青紫,像只小鸡在叫,手指拼命在刀刃上划,十指之上尽是鲜血。
书生从门洞里看到外面的情景,用肩膀砸门,大喊:“严克!杀了孙小侯爷,北境会更乱!你不想你父兄腹背受敌,功败垂成吧!不能杀他!不能杀!”
书生这声唤把严克从鬼域拉回来。
他抬头,发现晨光熹微——竟然,天亮了!
他茫然环顾四顾,地上、屋顶、草丛里尽是死状狰狞的尸体。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究竟砍了多少人。
孙覃在挣扎。
严克下意识用刀扣紧他。
其实已经杀了那么多个,不差这一个。
反正,严氏与孙氏的梁子早在元京城内就结下,注定不得善终!
杀吧!杀吧!
趁自己还没找回枷锁。
严克把刀反过来,用刀刃对着孙覃。
杀心刚起。
他却听到琵琶音。
李之寒原来早醒了,在这个时候,她弹起了《薤露》,一曲悠长清音,安抚下一只近乎陷入癫狂的野鬼。
嗳——她比上次弹得好多了。
在一瞬间,严克恢复本心,将刀放了下来,吐出一个“滚”字。
孙覃连滚带爬跑了。
严克走到一个水缸旁,用手掬起凉水,抹了把面。他低头看着水缸里自己的倒影,无论他怎么揉搓,血已经渗进毛孔里,形如一张红鬼面。他推开卡门的木杆,走进破庙,在李凌冰身前蹲下。
阳光从头顶的破洞落下来,天光如同一朵云落在她发间。一夜好眠,她脸上的痘疮都收了口,不再水浸津的泛着光。
李凌冰抬起头,抱着琵琶,望他,问:“狗打完了?”
严克点点头,“嗯,都赶走了。”
李凌冰放下琵琶,目光移向破庙外,“高晴就在不远处了吧。”
严克没有说话,黑眸盯了李凌冰一会儿,道:“李之寒,我带你走吧。从此浪迹天涯,你只是我的李之寒,我只是你的四郎。”
李凌冰滞了一下,回望严克,两对眸子迟迟交错,琥珀色的眸子感伤,漆黑的眸子坚定,良久,她道:“严止厌,我可以不做中州的公主。你——不能不做严氏的儿子。”
严克知道。
她知道他想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