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戎听完,长吁一口气,看样子还有运气,天无绝人之路。律师察言观色,又送上几句宽慰,调侃道,咱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嘛,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漂洋过海,在这美利坚的土地上,一样适用。
他挑眉笑笑,不置可否。
会面结束,辛戎付完账单,与律师道别后,往家的方向慢慢走,顺道去取订好的食材。
今晚,他有一个小型招待会,犒劳替他工作的马工们,佐伊和兰迪也会到场。
他住的百老汇街上有一家鱼铺,屋檐底下支一个冰摊,码上琳琅满目的冻鱼肉。店内有些活鲜,一般来买的,也是华人居多。
老板娘来自上海,处理起各色鱼来驾轻就熟,她见着亚洲面孔,总会忍不住攀谈两句,若对方是中国人,那更是高兴,立马转换成一口吴语侬腔。
在辛羚犯事前,辛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上海,所以,这老板娘的沪语,他能听个一知半解。
辛戎脸生得欧化,第一次去她店里,蹦出几句沪语时,她着实吃了一惊,后面一来二去,慢慢买成了熟客,她对辛戎自然关照起来,常常连买带送。更何况,赏心悦目的美男子,谁会不喜欢,她见着他来,饱了眼福,不照样受益?
辛戎订了一尾上好活鲈鱼,还有些冻鳕鱼,老板娘麻利地过称、磅好、装袋,收完钱,在围裙上抹抹手,叮嘱他,鲈鱼一定要放姜葱丝隔水蒸,这样才能保证鲜美。
他微笑着应好,接过包装袋,与老板娘闲扯了几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驻足,回头望定鱼铺,心里忖度,辛羚要是真来美国了,如果闲不住,要不然跟她开个这种店铺吧,卖点杂货什么的也行。最好在唐人街,那里跟香港氛围类似,不至于有隔阂。他帮她搞定财务、以及一切麻烦手续。接触到华人,就能说中文,不啻为融入新环境的一种绥靖方式。
一畅想到未来,他嘴角便藏不住笑意。当然,一切要以辛羚的意愿为主,他不慌张,决定一点一点,把他们母子俩错过的年岁,弥补回来。
有专人上门布置招待会,但下厨,辛戎决定亲自来。
他在厨房忙碌,楼下门卫来电,询问他今日是否有客来访。他想也没想说是。门卫说,好的好的,迅速挂了电话。他想,许是午间安保换了岗,大概拿不准,所以才再来确定一遍?
可几分钟后,大门铃声骤然响起,他甚至吓了一跳。去开门,一大捧鲜花直戳面前,诧然间,听见熟悉的声音。
“哒哒。”是佐伊,从鲜花后露出脑袋,朝他挤眉弄眼。
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不对,不止一个。
兰迪从佐伊背后缓缓探出脸,递出一个“抱歉,打扰”的微笑。
“怎么来这么早?”辛戎接过花,交给布置专员。
佐伊摇头晃脑地进屋,“给你搭把手呗。”她熟门熟路转到厨房,“嘿,我就知道,你是要亲自下厨!你看,这不正好,我把兰迪也叫来了,免得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辛戎笑着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模样。
佐伊说到做到,把正在客厅里欣赏摩登壁画的兰迪推进厨房,一直推到岛台前,开始指挥对方行动。
辛戎抱臂,眼神戏谑,盯着他俩。
兰迪很温柔,并不计较佐伊的“颐指气使”,相反,他处理、清洗食物的手法,比佐伊更利落。佐伊声势虽浩大,却没耐心坚持,干了一会儿,就甩着一手水珠,要转移战场,去帮辛戎监督聚会布置。
厨房里,只剩下两人。
“谢谢。”辛戎忽然说。
兰迪正在轻轻搓洗那条鲈鱼,鳞片刮光了,滑腻的鱼身,屡次从他指头下“逃生”。“别客气。”他转过头,眼睛直直逼近辛戎的眼睛里。
辛戎清清楚楚,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涌动。安静了片刻。他别过脸,从冰箱里找到一块不锈钢皂,递给兰迪,让他用此除腥。
兰迪闷不吭声接过,谦卑地一笑。
辛戎往后撤一大步,像是某种本能。不知为何,兰迪愈表现得友善,他就愈想防备。比起表象,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兰迪一副好好先生状貌,说不定只是在混淆视听。
佐伊跟他提起过,兰迪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经历,十四岁时蹲了监狱,待到成年才放出来。这算是解决了“监狱小子”的谜底,至于为何进宫,她私下里打听过,可问了一圈,马场人齐齐缄默,没问出个所以然,像是大家一致暗认的禁忌。
尽管兰迪疑点重重,却不妨碍他选择了他,赌一把。那是因为,他还有一个直觉,兰迪为左家鞍前马后,却被整个家族势力排除在外。这股轻慢、排外的势力,你似乎看不见它,可它却流淌在家族成员的言语和肢体中,彻首彻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