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薛竹隐的手腕和衣袖上还有何必带血的手印,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盛夏的汗味,熏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出了一身冷汗,浑身脱力,紧紧地抱着剑,不敢撒手,提防士兵的侵袭。
好在两方打得正酣,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薛竹隐目光落到何必手腕上的那支羽箭。
箭尾的羽毛是上好的鹞子毛,价值不菲,宁州城中的普通士兵皆身着纸甲,这城中除了堂上这几位还有谁用得起这种羽箭?
又有谁敢射伤何必?
达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薛竹隐朝堂外看去,午后的阳光炙热刺眼,一个玄色的身影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一小股人马。
随着那身影渐渐拉近,薛竹隐慢慢看清他利落飘扬的高马尾,看清他坚毅锋利的眉眼,看清他手上握着的弓箭。
薛竹隐心头涌上惊喜之感,原本绷紧的脊背松弛下来,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身影。
顾修远!
她猜得果然不错,顾修远就是趁午间发起进攻,他能进来,城门应当被攻破了。
顾修远来了,她安全了,这一切要结束了,薛竹隐不由自主地想。
顾修远飞身下马,周身散发着凛冽肃杀的气息,挥剑便斩,剑气凌厉,招招直逼要害,大有一打十的气势。
守在堂外的士兵被他打得七零八落,身后跟着的人马闯入堂中,加入两方的打斗。
他快步走入堂内,身上的腾腾杀气变得柔和,薛竹隐瞳仁黑亮,发丝有些凌乱,呆呆地看着他,怀中还抱着刚刚那把剑,嘴角微微撅起,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委屈。
顾修远内疚地看向薛竹隐,揽过她的肩,把她轻轻地拉进自己怀里,低声道:“我来晚了。”
他刚刚遥遥目睹何必把竹隐按在墙上,朝她扬起拳头,一瞬间怒火上升,不假思索便挽弓一箭射了过去。
她在宁州城的处境如此凶险,若他没来,还不知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许是劫后余生让人变得脆弱,抱着的剑“咣当”一声摔在地上,薛竹隐颤抖地伸开自己的双臂,将顾修远抱了个满怀。
顾修远身体一僵,安抚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竹隐的头埋在他胸膛上,腰被她环抱着,他能闻到她身上的冷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她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她刚刚一定很怕很怕,顾修远想。
第91章
从城门来报信的一骑快马停留在堂前, 目瞪口呆。
一刻钟前,大齐将领率领几千人突然渡过护城河,使了一种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火器, 一个个木球被投石器投到城楼上,木球落地炸开, 四处火起, 细小密集的铁蒺藜在地上散开。
时值晌午,城门本就守备松散,他们在躲避的时候又被铁蒺藜刺伤,不过小半个时辰,守卫崩溃,城门大开。
守门人自城门那边紧赶慢赶过来, 他没想到府衙比城门还要乱, 厢军和昌吉寨的土兵竟然打了起来。
衙堂内更是一团糟,何大将军倒在血泊之中,太守大人不知去哪儿了,角落里还有一对搂搂抱抱的男女。
宁州城已经被攻破,何大将军没了, 群龙无首,还起了内讧,宁州城好像要完了。
守门人咽了口唾沫, 他一家老小都还在宁州城里, 这种时候,不如赶紧回家收拾东西溜吧。
到傍晚时分, 宁州太守和罗春使者被俘虏, 宁州都监和何林带着士兵投降,宁州城自此收复。
因着奇袭的策略和火器的助威, 还有宁州士兵的自乱阵脚,此次出征大齐将士仅有不到十人伤亡。
顾修远安排了高辰领着三千士兵在宁州驻扎,匆忙地带着剩下的士兵赶回了大营。大军凯旋,守在营中的士兵人头攒动,夹道欢呼。
薛竹隐坐在营帐里看书,听到营帐外的欢呼声如地震山摇,直冲云霄,便知道大军已经胜利归来。
她作为监军御史,本该站在最前面迎主帅和众将领归来。
但她不太想去。
想到下午衙堂上,三方打得正酣,她竟在角落抱着顾修远不愿意撒手。
那会失而复得的感觉太强烈,不管是性命还是顾修远,她需要紧紧地抱着他,心里才踏实一些,仿佛是真正地抓住了。
后来还是顾修远大约觉得这样也不太合适,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那边需要我,这里不安全,我叫人送你回去。”
薛竹隐面色一赧,反应过来,她可是监军御史,怎么能在将士面前和主帅搂搂抱抱,还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