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给军营的拨助可够?”
“谢大人怎忽问这,自是够的。”
谢砚书指尖下意识磨蹭着玉扳指,随即沉吟,“我不喜荤腥,往后送与我府邸的份例拨去军营罢。”
“李大人那头荤腥也都是够的,要不我替您换成旁的菜?”
“既然李大人够,那就送去旁人。方才的宋五姑娘我觉着能为朝廷做贡献,便好极。”
闻言,薛大人稍疑。怎谢砚书同传言中半点不同,都说他性子冷。才来第一日便找他盘问了难民所的事,又自请向朝廷上书要求赈灾银两。现下对个军营小官也示好。莫非,这谢大人是个冒牌货?
那猜忌才闪过半息,薛大人叫道寒气冻住。
“薛大人,可听仔细了?”
薛大人茫然抬头,对上谢砚书面无波澜的眼。他手上还握一卷南部的城建史,适才正说道那官道要如何改。
“听仔细。”薛大人忙不迭颔首,将那点心思排至九霄云外,能一句话骇他至此的除谢砚书还能有谁?
谢砚书也不顾薛大人心中所思,交代完连夜翻出的南部民诉,定个紧迫的核查之日。
这通牒一下,薛大人是甚么旁的心思也无,忙不迭抱着东西去找幕僚商量。
清然欲言又止跟着谢砚书上了车舆。因入乡随俗,谢砚书的车舆也换做简单的四方灰顶,里头稍窄。清然规矩守在门边,几息后还是开口,“大人既然追过来,为何又避而不见,图的是甚么?”
谢砚书没接话,只安静翻阅密密麻麻的书卷,上头批注字迹清晰。
猛地,车舆狠狠一撞,小几上头的东西散落彻底。
谢砚书眼睛一凝,掀开帘子,有灰头土脸的哨兵大喝着敌袭。
“去找阿锦!”
不待谢砚书多吩咐,清然忙调转马头。
方才还整齐的街道须臾是人仰马翻,数不清的大石从城墙另一头砸入,骇得百姓是跑也不敢躲也不是。谢砚书大步跨下车,分明面上漠视,却同清然道,“你随薛大人一齐安置百姓。”
“大人,您要独自一人?万不可,若遇着倭寇——”清然的话未说完,一怀抱幼女的妇人叫乱石砸中腿,倒在血泊之中。清然咬牙,扭头奔向那妇人。
几里外的军营,早已烽火连天。不知谁走漏驻军的讯息,两队倭寇杀红眼冲进来,见人就砍。李将军却困在城头不得归,此刻军营全靠位副将支撑。
宋锦安手握赴任前备着的连弩,一脚踢开床榻下的木箱子。这都是从燕京带来的,那时觉机关繁琐还要再改改故一直未拿出,可现下驻军连连败退,不容她再犹豫。
宋锦安从窗口奋力丢出几把连弩,朝就近的士兵道,“弓箭手用此物,于后方拦截。”
士兵愣愣,下意识要训斥回去。宋锦安毅然将连弩抗在肩头,对准士兵身后的倭寇连发三箭,倭寇踉跄倒地。
有宋锦安示范在前,士兵反应过来,扛着东西朝后侧扔去。手中兵器打得残破的士兵自发分下宋锦安费力搬出的东西。此动静自是瞒不住倭寇,一矮个子副将操着奇异的口音连连指向宋锦安。宋锦安最后一次抛出所剩的连弩,自藏一把袖珍连弩于袖口,忙不迭锁紧门窗,从对窗翻出去。才滚出窗外,一柄刀直直擦着她的裙摆而落,刺鼻的血腥味呼啸缠上宋锦安的发丝。
她抬手,袖口飞出两支箭矢,直直刺中倭寇的双目。那倭寇惨叫着倒地。一人倒,却伴随更多人的追捕。能杀死个会设计兵器的女子可比随意杀个小兵更有价值。当下,数十人朝宋锦安围堵。
前方虽有几位军官的指挥,却依旧寡不敌众连连后退。幸而后方弓箭手尚能自保,掩护着重要物资朝后退。
护你
宋锦安提口气, 顾不得旁人,用尽最快力气朝外跑,就势散开外袍, 混迹于面目全非的逃难百姓中。
街道处处疮痍, 数不清的断臂横于地,那血,是宋锦安生平未见。宋锦安的指尖颤得厉害,几乎握不住连弩。原来这便是战争,仅是两国边界的小打小闹就能轻易摧毁半座小城池,那当年同附属国的大战又当如何?
“我的儿啊——”
“娘,娘——”
“不要, 放过我吧,啊啊啊——”
绝望的呐喊叫宋锦安心神巨颤, 倭寇屠城下,焉有完卵?她只能抱起跌倒在地的一位二岁女童,头也不敢回地朝前跑。
“求求你,带她走——”那女童的爹爹忽扑出,拦在将要抓住宋锦安的倭寇前。即便未回头, 宋锦安能感到刺鼻的热血滚在她身后,而后是更为凄惨的叫声, “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