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虎目圆瞪, 心神巨颤。
瞬时的沉寂后爆发出尖锐的咒骂,不知从谁开始砸出石子, 直直击在谢砚书背部。此举如火势般迅速席卷,无数碎石发簪,甚至鞋袜朝谢砚书飞来。起初只是因着力道不够落在他周身,后头那漫天的侮辱同杂碎划破他的衣衫,刮花他的脸颊。
“孬种, 废物!祸害大燕江山的玩意!”
“我大燕有此等拎不清的人为官着实是奇耻大辱!”
“甚么官,他谢砚书往后只是个戴罪之身, 一介草民罢了。”
“啧啧,我倒要看看谢砚书还能走几步, 真不要他的前程了?装甚么装, 我呸!”
七零八碎的诋毁中, 谢砚书手持燕帝御赐之牌, 沿着弓箭能击中宋锦安的路一步步向前。宋锦安见他靠近,一枚不知何人匪夷所思夹带的生鸡蛋擦着他侧脸裂开, 粘稠的黄色蛋液从他风尘仆仆的颧骨处流下。
她看见,当年踩着森森白骨上位的人,一步步将自己送下神坛,沦为千夫所指,万人笑柄。她曾无比渴求谢砚书前进半寸时,他转身离去。现下她不作他想坦然受死时,谢砚书却以全部身家为博决不后退。
宋锦安忽觉造化弄人,她不知缘何平静出声,“谢砚书,你现在一副情深义重又做给谁看?”
“我只是无法看你再死一次。”
火把绰绰里,陈大人无能为力地垂下头。
燕帝沉默闭上眼,再次抬起掌,却叫燕后拉住。
燕帝未睁眼,也未动怒,只是问道,“你知晓自己在做甚么?”
“臣妾知晓。臣妾只是做不到眼睁睁看三位栋梁之才死于非命,陛下难不成没有生擒杜家余孽的胆量么?”
半晌,燕帝放下手,意味不明看向火光下雍容华贵的燕后,“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学不会如何做位识大体的国母。”
燕后脸皮抖抖,不做答。
御林军得不到燕帝的吩咐,便任由谢砚书举着手牌松开马匹的缰绳。杜新伟面露凶光,恶狠狠推开晏霁川,“这个人质可以放,她不行!”说罢,杜新伟拽着宋锦安快速上马,扬长而去。
弓箭手战战兢兢,想对准刺客却发觉谢砚书一直护在后头,扭头去看燕帝,燕帝也不语。
灯火阑珊朦胧处,陈大人欲追谢砚书而不及,惘然四望。
宋锦安叫杜新伟粗鲁驼在马背,一路颠簸令她头晕目眩,却强撑不肯露怯,努力记着周遭的景色。杜新伟直奔城南废弃官窑而去,飞溅的泥水啪嗒撞在青石瓦之上。不知跑了多远,宋锦安终是滚在地上,忍住痛呼爬起身,叫杜新伟再次提起。
杜新伟前脚至,后脚官窑门口追上个人。他饶有兴趣欣赏着单枪匹马的谢砚书,笑道,“你助燕帝灭我杜家时可想过他连个女人都不给你?原我是想一刀送走宋五,但见你如此紧张她,我反倒不急着杀她。”
说罢,杜新伟粗糙的大掌慢慢抚上宋锦安的脸。
宋锦安还未动怒,谢砚书牟然动了,极快地挑飞两名刺客的刀。
杜新伟动作一僵,怒喝,“谢砚书,不许动,你再动我便杀了她!”
沾着血迹的刀落在宋锦安脖颈处,她觉寒气入体,脖颈处渗出血丝。
本是厮杀着的谢砚书忽就停住,只片刻的功夫,刺客起身而上,一脚踹在谢砚书膝盖处,叫他匍匐倒地。谢砚书靠把卷刃的刀半跪着,眼神冰冷盯着杜新伟。
杜新伟洋洋得意,“啧啧,原来谢大人还是个情种呢?让我瞧瞧怎么样才能成全你,嘶——”他舔舔唇角,露出嗜血的快意,“看惯了你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样子,不若你就从碎瓷片上爬过来也叫我等快活快活罢?”
随他话落,几十只价值不菲的汝官窑落地,碎的干净,那些琉璃彩的片片于地面折射出好看的色泽。
“不过堂堂谢大人该是不愿跪的罢?不跪也行,那我只能做回不怜香惜玉的人,叫宋五替你——”
半个字连同杜新伟欲一把摁下宋锦安的动作卡住,只因那素高傲的谢砚书双膝跪地,重重一下,薄薄的衣衫叫瓷片扎得破碎。
宋锦安睫羽下意识一颤。
足足十步路,谢砚书一下下挪动着膝盖,每一下是刀尖涉险,血液滴滴淌下,将粉的白的瓷片通通染成血色,红的刺眼。
杜新伟大喜过望,“打他!”
比先前高大威猛数倍的刺客手提刀上前,并不踏入碎瓷片,而是踩在谢砚书身上以最野蛮的方式拳打脚踢。谢砚书踉跄下,双手撑地,素白掌心叫碎渣刮得血肉模糊。数十掌袭来,谢砚书闷哼一声,呕出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