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那侍卫绷紧了身子,直直站着。薄约将一颗小石扣在手里,指尖一弹,正中他膝后委中穴。左边那侍卫本打算以死相抗,没想到薄约用上劲力,一下使他坐在地上。
薄约道:“左边的小哥儿,宁仪卫昨夜怎么伤的?”那侍卫摔得头昏脑涨,半晌才答:“宁仪卫说,他听见屋里侍女一叫,立刻拔剑。但只见白影一闪,他便昏过去了。”
江游世不禁问:“你们见过他身上伤口么?”
那侍卫想了想,道:“宁仪卫挨军棍时看到了,是前胸几个小孔,倒不太深。”
薄约道:“五个小孔,周边发着乌青,对不对?”
那侍卫惊道:“你怎么知道!你也在么?”
薄约龇牙扮个鬼脸,笑道:“寿景真人未与你们说过吗?那鬼生着长长指甲,轻轻一戳,就把人皮戳破了。殿里那狗便是这样死的。”
那侍卫登时慌了,道:“老道才来的时候,不仅咱们弟兄,殿下也觉得他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他真有几分本事。”
薄约五指一扣,做了个抓的动作,道:“我也学过几分道术。这些个鬼怪最爱去寻壮年的男人。尤其你们值夜操劳,阳火空虚,就易被它趁虚而入。”那侍卫点点头,站回去不说话了。
江游世悄悄问道:“师父,你怎么看?”
薄约垫着两臂,躺在屋顶,道:“我能怎么看。你可别给鬼抓去啦。”
江游世道:“师父,你也信鬼么?那鬼如果无形无相,为何要伤宁仪卫才逃走?可它要是有形,为何进门的时候无人发觉?我想是宁仪卫自个儿……”
薄约打断他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游世胆子大了,伸出两手,在他太阳穴轻轻按着。薄约闭着眼睛,忽然道:“游儿,最近练剑可不如以前勤快了,茧都软了一点。”
江游世“呀”地一声,辩解道:“最近总是忙着赶路。”
薄约道:“倘若像以前那样,你只会一点儿三脚猫功夫,不练也就罢了。但现在你会的既多,再练得不够好,就是‘怀璧其罪’了。”
江游世收了手,道:“师父,我错啦。”薄约坐起来,拉着他手,笑道:“我是否太严厉了?你要是生气,只消一句话,我只当你的情人,不当你的师父了。”
江游世嗫嚅道:“不要。”
薄约又说:“不要甚么?不要师父还是不要情人?”
江游世慌忙改口,道:“都要,都要的。”
薄约早知道他会这样答,哈哈大笑,嘲道:“做我‘鬼清客’的甚么人,都得好生练剑的。否则哪日教仇家找上门来,哼……”
第三十八章 酬业
一夜无事,荆王气色却更差了些,眼下挂着两道黑印。他召寿景真人来见,道:“真人,孤王夜里梦鬼,可有哪种说法?”
寿景真人躬身一拜,问:“这鬼是甚么形貌?”
荆王不答,反而道:“真人道术高明,能识殿中之鬼,不能识梦中之鬼吗?”寿景真人冷汗涔涔,跪下道:“这鬼是否为一华服妇人形容,形销骨立,唯有腹大如鼓?”
荆王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语。寿景真人又道:“此乃阴间饿鬼,吸血为食。饿鬼游荡害人之时总是这副装扮。但要是入人梦中,就会化作逝者容貌。不知殿下所见是谁?”
荆王避之不答,走下来将寿景扶起,说道:“真人确有真本事,孤王得罪了。”
寿景真人暗中骂他,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道:“贫道有个独门传下的‘小七星’阵法,摆在厉鬼出没之处,可暂镇其戾气。”说着解开绳结,将铜钱散开,要在寝殿设阵。
荆王疲累异常,靠在榻上看他设完阵法,才慢慢地说:“孤带你到中宫,在那也设一个。”
所谓中宫,就是藩王府中女眷住处。荆王荒淫无度,出行路上见到美貌男女,都要掳来。时日久了,中宫近百间屋舍已住满了人。但爱重爱轻,亲疏有别。只有一两间小院还有些富贵样子。大多房舍则墙剥瓦落,尚不如平民居所。
正当清晨,那些个院里陆陆续续走出丫鬟,提着水桶洒扫。虏来的妇女无人伺候,亲力亲为也是有的。多数人已不识得荆王样貌,木木地看着他们走过。亏得荆王今天无暇管这些琐事,使她们免遭一罪。江游世叹了一声。薄约抓住他手,问:“你叹甚么?”
江游世道:“困在这种地方,真是没有意思。有一句话说……”
“‘侯门一入深如海’,是么?”薄约道,“要是哪儿也不能去,甚么也不能做,我倒宁愿死了。”
江游世心里叹道:“他原来是这样想的!”
以 往薄约待在梅山上,好像过着隐士高人的生活。原来也是樊笼一座。陶渊明又说过“久在樊笼里”,如此看来,入红尘是樊笼,出红尘是樊笼。人生在世,难道真是 泅渡苦海,难得长乐吗?薄约好像知道他的思量,柔柔地伸进他指缝里,说道:“人生在世,最贵最要的只是一个‘来去随心’罢了。有了这样东西,一切烦恼困 苦,只是云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