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侍女本家姓李,如今唤做金杯。荆王好酒色富贵,房中丫鬟便以“金银铜铁木”并“杯”起名。金杯天生媚相,是以得了最贵重的“金”名,平时也最得荆王宠爱。 这会儿哭将起来,一滴清露挂在桃腮之上。寿景真人却浑如不见,自顾自同荆王道:“殿下,这侍女四柱之中, 二柱都属‘杨柳木’。杨、柳俱是属阴招鬼之树,而她姓名李中有木,杯中有木,还要再助长鬼气。”
荆王沉吟道:“杨树……柳树……鬼么。”寿景真人将大小两只眼从下看着荆王,问道:“殿下,这事如何是好?”
荆王招金杯上来,问道:“你原本姓李,是么?”
“回殿下的话,奴婢本来是姓李。”金杯不敢擦脸,那泪珠就像穿着根线,一连串从她眼里落下来。
荆王招手教她靠近些,搂着金杯细腰,道:“怕甚么。孤王考考你。庶人常有一句话说,桃养人,杏伤人……后边是甚么?”
金杯答道:“回殿下的话,后边是‘李子树下埋死人’。”
荆王笑道:“那就填了罢。”
他平日处死府中侍人侍女,偶有不愿听他们惨叫求情的时候,便带出王府活埋。但荆王又嫌“埋”字露骨,于是总说“填”。
此言一出,金杯当即昏死过去。宁达面色骤变,跪下求情。荆王拍拍手,道:“宁达,你不怕孤王将你也‘填’了?”
宁达伏在地上发抖,却也不肯退下。殿内众人噤若寒蝉。来拖金杯的两个下人也不敢动,停在原地。
薄约忽然感到自己袖子一紧,回身道:“游儿,你想救她么?”
江游世悄声道:“她待我们也挺好。”
薄约便将自己袖子轻轻抽走,上前揖了一揖,道:“殿下,草民有个办法,殿下可愿一听?”
他自进了王府以来,对荆王算是既倨且傲,这会突然软和起来。荆王奇道:“说罢。”
薄约道:“依我看,金杯姑娘名字里带‘金’,恰好克木。而‘杯’字虽带木旁,边上却是一‘不’,是将这木给消去了。殿下若放心不下,将她名字改作‘金鐘’,其余人等也一并地改了。又能克制杨柳之木,又不改原意。”
那荆王一时不语,似乎在考量,其实却眯着眼,盯着薄约在看。薄约朝他微微地一笑,荆王道:“好罢,依你说的办!”
寿景真人捻着胡子,长叹一声。荆王道:“真人还有何见示?”
寿景真人从袖中掏出个檀木小匣,启开道:“这是本门老祖自蓬莱归来,带回的神丹。有固阳聚魄,凝元益精的功效。殿下每日服下,寻常鬼怪不能近身,便能回到寝殿睡了。还有……”
他伏到荆王耳边,道:“助长龙气。”荆王一下将他挥开,却露出喜色,直勾勾盯着那神丹看。寿景真人取了一粒,道:“贫道替殿下试药。”就要送进口中。
荆王眼睁睁看他将那药吞进嘴里,才道:“真人不必如此,孤王信你。”
荆王吃过药,果然元阳稳固,当夜招了银钟、铜钟二人,睡在寝殿。
薄约师徒仍旧不入侍卫的编队,独在屋檐上坐着。寝殿门前左右守着两个侍卫,别的则零零落落守在院里别的地方。薄约环视一周,果然不见宁达,便挑了右边那侍卫,与他闲谈。
薄约道:“小哥儿,你们宁仪卫今夜不当值么?”那侍卫不答。薄约又说:“我乃是殿下亲点的护卫,同我说两句话,不算犯了纪律。”
那侍卫闭紧了嘴,仍旧不肯吭声。江游世道:“师父,你就别难为人了。”
薄约道:“宁仪卫负了伤,想必是和那厉鬼交过手。你不好奇这是个怎样鬼怪?”说着在屋上拣了石子,手腕一抛,向那侍卫肩膀轻轻丟去。
他丢那石子是一分力道也没用,却扔得极准,次次打在“肩井”穴位。廊下侍卫初时不以为意,给他打了一炷香时间,半身酸软,跌了一跤。江游世道:“师父,你当真烦人得紧。”
薄约对那侍卫喊道:“小哥儿,你站也站不住,已算犯了纪律。再同我说几句话也不打紧的。”那侍卫不堪其扰,咬牙切齿道:“宁仪卫受了重伤,且今夜本来也不是他当值。自己歇着养伤去了。”
薄约奇道:“你们守门的俱是二人一组,和他一块儿的呢?”
那侍卫道:“原本应当是二人。但张仪卫忽然有事,宁仪卫体恤弟兄们,就自己守着。还因此挨了五十军棍。”
薄约笑道:“体恤弟兄们,倒不把殿下安危当一回事呢。”
那右边的侍卫自知失言,惶然看了左边同伴一眼。薄约又笑道:“你不要怕他,我教他也说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