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的这些时间,他想了薄约的许多不好。想薄约那轻浮的脾性、散漫的举止,想薄约是个冷血的谜团。但当他在外面真受了委屈,又忍不住念起薄约的好。
倘使薄约在他身旁,一定会说:“小打小闹而已,输便输了,这有甚么大不了的。”又或者会飞身越上台去,拿剑指着上面那老尼。再不济笑几声也是好的。
江游世愈想愈难过,且他的难过已和输掉比武没有干系了。他摇摇头,拔出剑来,对着那江水乱砍乱挥。没有那老尼的阻拦,他挥动长剑也就如臂使指一样顺畅,即便不成章法,剑气也由刃而发,在水面上隔空画出纹路来。
诗 云:“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样胡乱挥剑自然没法断水。他在那水上写了个“薄”字,一切笔画立刻随波流去了,教他心中郁气稍舒。又写“师父”两字,每写一 笔,上一笔的波纹已经消融在水中,再也找不到踪影。江游世着恼起来,甩净剑上沾的水珠,就要回去了。突然身后一阵脚步疾响,有个人大叫道:“兄台,不可轻 生!”话音刚落,这人竟然扑将过来,带着他两人一起跌进水里。
饶是临岸,江游世也呛了几口水。他好容易爬上岸边,将那冒冒失失的家伙也拉起来,定睛一看,这人方巾襕衫,原来是当初在那小小木筏上与他同渡的书生。一回生二回熟,江游世也不怕他着凉了,怒道:“你做甚么!”
那书生道:“小生听说此地有个‘群英会’,才从外地赶过来的。”江游世心想:“这书呆子真是听不懂人话。”又有些好笑,气登时消了,道:“这群英会全是我们一群粗人打打杀杀,你放着好好的功名不要,来蹚浑水作甚?”
那书生退了一步揖道:“小生孙小山,愿来讨教各方英雄的本事!”
这话就教江游世惊讶了。他们碰见的两次,孙小山都是副迂腐莽撞的样子,全看不出习武之人的灵巧精神。他若不是学了几式三脚猫功夫,相当于不会武功的常人,便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功夫。
两人相伴而行,江游世忍不住试他,运起轻功,姿势看似不变,行走之速其实已与常人飞奔无异。那孙小山偏着脑袋,一言不发,跟得却很紧。江游世和他较起劲来,走得更快,孙小山竟也跟着他越走越快,丝毫不见疲累。
直到已能远远看见乌云似的人群,孙小山终于清了清嗓子。江游世本想他总算走乏了,却听他道:“兄台,你今日……今日不脱衣服了?”
江游世大窘,打个哈哈将这事揭过。一晃之间,两人已走到擂台底下。江游世心道:“不知黄兄是不是在寻我,总该回去知会他一句才是。”遂别过孙小山,自己回到三衢剑派的草棚里。
聂泓一直往外张望着,见他来了,叫道:“师兄,他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江游世散过心,可算想通了。他装得越不在意,聂泓就越没法取笑他。于是笑道:“既然留了我的位子,我岂有不坐之理?”
那聂泓不知给怎么教训了一顿,两眼又红又湿,瞪得圆溜溜的,仿佛在说:“这人怎地这么厚脸皮!”但黄湘虽坐得远,余威还在,他是万不敢这么说话了。江游世觉出一种讨人嫌的快意,佯怒道:“怎么,黄兄愿意给我行方便,你不服么,找他说理去就是了。”
聂 泓愤愤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他。江游世乐得清静,去看擂台上的打斗。擂台上站着的是个光头少年,倒是个熟面孔。这光头少年并非剃了头发,而是天生头上无毛。 他使一支打穴笔,外号就叫“秃判官”,但他嫌秃字难听,更愿别人叫他“佛判官”。可惜江湖人不买他这不土不释的账,在底下叫道:“好!秃判官又胜了!”
那秃判官接连赢了三场,脸色却极为难看,冷道:“谁还要上来?”连叫了三声,居然无人应答,那秃判官便倚在擂台柱上擦汗。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底下慢悠悠走上来一人,说道:“在下孙小山,孔子门生,愿意领教秃兄的高招!”
群豪哈哈大笑,又有人说:“酸秀才,你怎么跟个落汤鸡似的?”江游世定睛看去,上来应战那个穿件襕衫,头上方巾兀自滴水,正是才分别的孙小山!孙小山朝着四方团团一揖,道:“小生今天到得晚了,赶到河边时碰到一位兄弟,不慎掉进水里,这才弄湿了。”
众人都正奇怪这与落水有什么关联,那孙小山挥手道:“江兄弟!”正朝着江游世的方向。群豪纷纷转过头去,只见江游世浑身也湿漉漉的,一下明了,放声笑道:“兀那小子,你不会想不开跳河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