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地与她对视,眸底是偏执的血红:“朕绝不容忍。”
迎着他沉郁的眼神,李婧冉心尖蓦得骤缩。
小黄被李元牧这几近癫狂的模样吓得噤声,好半晌后才哆嗦着问李婧冉:「宿主,现在、现在要要要,用道具吗?」
李元牧的神情分外不对劲,就像是服了癫散的疯子,又像是被困在某个执念里,怎么都出不来。
「等等。」
李婧冉言简意赅地应道。
她有一件事,想要验证。
“......陛下。”李婧冉竭力稳住心神,她并未避开他的视线,反而伸手覆上他置于自己肩头的手。
另一人的微凉体温顺着她的手指,一路钻进她的四肢百骸。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轻声问道:“陛下在害怕什么?”
是啊,李元牧嘴里分明说着威胁的话,可李婧冉却从他的神态中感受到了欲盖弥彰的害怕。
李元牧血红的眼珠轻转了下,呆滞地重复了遍她的话:“害怕?”
他念着这两个字,蓦得从她掌下抽出手,退后两步咬着牙笑:“朕乃真龙天子,拥有天下的大好河山,所有人都是朕的奴隶。朕可以为所欲为,简直荒谬,朕能有何惧?”
李元牧雪白的脸庞因情绪激动而覆上薄红,倒是多了几分人气。
从头至尾,李婧冉都没有打断他,她只是静静听他说完这些语无伦次的说辞,而后轻飘飘地揭穿了他的外强中干:“可你为何在发抖呢?”
李元牧对他阿姊的感受很复杂,他应当是厌恶她的。
厌恶她的强势,痛恨她的面甜心狠,她应当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仇人。
然而,这种情绪却在无数个阴雨连绵的天色里变得扭曲,渐渐演化为缠绵入骨的病态依恋。
似是从华淑降世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姐弟俩之间势必会掀起天翻地覆的腥风血雨。
华淑长公主比李元牧早一年出生,传闻华淑长公主诞世时,天象忽变,千钧雷霆劈裂了昏暗闷热的暮色,久未降雨的大晟终于迎来了大暑的第一场甘泽。
那场大雨连绵了长达两天两夜之久,琴贵妃险些血崩逝世,而险些□□旱所累的农耕百姓们却齐齐聚于宫门下,感恩戴德地跪谢上天恩泽。
甚至连钦天监都断言此胎乃紫薇星降世。
天下人皆以为琴贵妃诞下的是下一任储君,谁曾想居然是个女孩儿。
而李元牧与她比起来,却是如此一个平平无奇的存在。
没有天降异象,没有痛苦与恩泽,一切都显得顺其自然。
华淑长公主占尽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尽管她是女儿身,然而生为天之骄女的华淑从没感受过这个朝代对性别的恶意。
她不知道她身为女儿身就已意味着她无缘于皇位,甚至在华淑眼中,她那些愚昧的兄长都不堪继承大任,胞弟李元牧毅然。
华淑早已将大晟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小以储君之责严苛地要求自己,甚至也因此在大部分时间对李元牧都分外宽容。
尽管琴贵妃是个很温柔通透的女子,面对自小就聪颖嘴甜的女儿,和怯懦寡言的儿子,她纵知不该,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忽略了李元牧。
先帝就更不用说了,他政务繁忙,偶尔能来琴贵妃宫里与姐弟二人共同用膳已是罕见,自是没功夫像寻常人家的慈父一样,去关心姐弟二人。
因此,在李元牧的成长过程中,他对于琴贵妃和先帝的认知都很薄弱,但好在有一人填补了这块空白。
——华淑长公主。
正所谓“大让小,小敬大”,在华淑意识到李元牧对她而言是个威胁前,她是很乐意分出一些心思去照顾这愚昧的哭包弟弟的。
滚滚雷声中,李元牧眼中含泪瑟瑟发抖时,是华淑穿过磅礴大雨推开房门,收了油纸伞卸下蓑衣,走到床边拥他入怀。
两个孩子一同睡在华丽却冰冷的床榻上,华淑生疏地拍着李元牧的背,笑着对他道:“睡吧乖乖,阿姊在呢。”
李元牧惹怒太傅被罚跪祠堂,二哥知晓后往祠堂里放入一箩筐的蛇。
年仅六岁的李元牧被吓得蜷缩在贡台上,地上蠕动的是一群咝咝吐着蛇信子的蛇,一双双绿眼睛在漆黑夜幕中分外可怖。
依旧是华淑,用肩膀撞开沉甸甸的祠堂门,提着烧开的水往地上呲啦一浇,踩着那滑腻的森森尸体,眼神温柔地朝他张开双臂:“乖乖别哭,阿姊抱你出去。”
后来,李元牧被吓得高烧、在无数个深夜里梦魇,满脸泪痕地惊醒时,依旧是华淑轻轻摸着他的头,让他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