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李婧冉所想,先前被她恐吓了一通的车夫自是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高举着手中的斧头,指向裴宁辞厉声呵道:“父老乡亲们!就是他!俺绝对不会认错人,先前在俺马车上与女子苟且的就是我们口中信奉的大祭司!”
这句话仿佛一颗定时炸弹,将先前深埋许久的情绪全都炸成一片。
布衣平民们刹那间目光都变得晦涩了几分,早先便坊间便有风言风语说裴宁辞失德,如今甚至有人当面点了出来,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祭司,您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你对得起我们这些一直信仰着你的信徒吗?”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解释!”
民众本就是一种极容易被煽动的存在,他们最柔软也最愚昧,他人的三言两语就足以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更何况,李婧冉这些日子还吩咐了身边人和各大酒楼的说书先生打了招呼,让他们把话本都换成了“堕落的神明”“黑暗的力量”“披着羊皮的狼”之类的原创西幻暗黑系通话。
并且通过各种方式,隐晦地暗示百姓们:兴许他们信奉的大祭司并不能为他们带来真正的福音。
神是什么?神是万物,祂无所不能、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祂有主宰世界的能力,祂应该是带给民众幸福的。
可倘若当真如此,为何世间还会有贫穷和疾病?
为何朱门酒肉臭,而有些辛勤的百姓们却因这前所未有的寒凉天气而丰收无几、甚至一家老小险些被饿死?
裴宁辞,他可是他们的神明啊,他们用尽一切来供奉他,可他为何不能解救他们呢?
是因为他们不配拥有温饱吗?
不,不是这样的——分明是这位神眷者渎了职,这才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幸啊!
裴宁辞冷眼瞧着灿白阳光下聚集在他神庙的信徒,这群昔日只会跪俯在他脚边请求赐福的人们竟学会了......叛神。
他们面上的情绪浓烈得可笑。
那是什么?怨恨吗?
在百姓们的讨伐声中,裴宁辞一个字都没说,反而是身边的赵奉常颇为恼怒地训斥着百姓们,斥他们没有良心。
待讨伐声渐弱后,裴宁辞才冷冷淡淡地轻启薄唇,说了四个字。
“清者自清。”
他的这幅态度着实太轻描淡写,况且裴宁辞本就生了副不染人间烟火的皮囊,拥有与生俱来的令人服从感。
分明只有四个字,但这冷若霜雪的嗓音却仿佛是往炽热的火堆里砸落的冰块,让民众的气焰在那一瞬变得微弱了几分。
有几个人转向了车夫,问道:“你可有证据?”
车夫没料到居然还能如此峰回路转,当即便是一怔:“那可是我亲眼所见!”
虽然他只看到了裴宁辞和一个女子共搭一车......
百姓们不禁都开始有些动摇了。
凡事都要讲究一个人证和物证,如今人证是有了,但后者呢?
眼前这个清冷高洁的男子,当真已经沾了情/欲吗?
“夫妻对拜——”
李婧冉微侧过身,宽大繁复的火红裙摆在洁白无瑕的汉白玉石上开出了一朵盛丽到顶点的花束。
自万米高空俯视,就像是一朵炸开的唯美血花。
她瞧着面前的驸马,迎着他的视线,微微笑了下。
笑容浅薄,客套疏离得恰到好处。
短暂的对视过后,两人齐齐折腰,鞠下这最后一躬。
神庙之内,也在持久战中迎来了最后的暴力一击。
在百姓们犹豫的当儿,一道微哑的女声自门口处传来:“你们不是要物证吗?”
众人都循声回眸,而后就看到一位身着黑袍的女子自大雪中走来。
她是如此瘦弱,周身纤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而这却使她小腹隆起的弧度显得格外明显。
朵朵云纹自她的裙角荡漾看来,那熟悉的纹路令裴宁辞的眸光在那一瞬微凝。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那个在火光中为他顶罪后被火火烧起的人、那个把这祭司之位拱手让给他的人。
裴宁辞在那一瞬禁不住微蹙了下眉,金眸瞧向这位从未见过的女子,在她的眉眼间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她应当就是师兄口中,唯一一位存活于世的亲人了。
裴宁辞看到黑衣女子眸底划过一抹激烈的恨意,但转瞬即逝。
她看向眼前闹事的百姓们,轻飘飘地抛下了最后一根稻草:“我就是当日和祭司大人同乘一车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