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此刻有其他人,他们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幕。
面色苍白到近乎半透明的少年双眼望着空气,扯唇轻唤着“阿姊”,随后从窗棂一跃而下。
那把锁着门的金锁,实则从未被开启过。
好不容易出来后,李元牧心想,他这几日都没给母妃请安,应当先去拜访母妃。
在暴裂的阳光下,他和华淑道了别,走到大殿时看到了正在给琴弦抹松膏的母妃。
母妃依旧是娴静似水的模样,瞧见他时还有几分讶异:“元牧?你怎么出来了?”
他没留意到琴贵妃的眼神中比旁日里多了几分释然,与极为纠结的不舍——那时陛下已经来过琴合宫了,那把要了琴贵妃性命的匕首此时正隔着里衣贴在她的手腕。
李元牧听到母妃一如既往的关怀话语时,心中有些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她见了礼,这才回应道:“阿姊说她求了父皇,待父皇松口后这才替儿臣开了门。”
可是华淑.......分明在封城啊。
琴贵妃擦拭着琴弦的手微顿,眸光里染上了一丝忧愁:“你是不是头疾又犯了?”
李元牧不知母妃为何突然扯到了这个话题,虽不明所以仍是颔首道:“是,方才儿臣的确身有不适。”
琴贵妃看着李元牧的目光很复杂,她像是在纠结着不知是否该唤醒一个沉睡的人。
人在陷入深度睡眠时,是很难醒来的。
要么沉溺一辈子,要么承受反噬的作用将他强行唤醒。
琴贵妃只是个乡野女子,在遇到乔装的陛下之前,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豆腐西施”,眼界并不算广,这也是为何她早就发现了李元牧的不对劲,却迟迟没有揭露他的臆想。
她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儿女长大,也觉得李元牧就算偶有臆想症也并无大碍。
琴贵妃曾悄悄让人去宫外请了江湖大夫,远远瞧过李元牧一次。
大夫说这是心病,李元牧从小到大都活得太战战兢兢了,他需要有一个“救赎”。
至于为何他的“救赎”会是华淑,大夫给不出很具体的原因,只说是因人而异。
有些人臆想出来的救赎是身边最强大的存在,因为他们相信那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们。
而另外一种人臆想出来的救赎,恰恰是伤他们最深的人。
那种心态是大夫很难和琴贵妃解释清楚的,是扭曲的心理慰藉。
这就像是曾有官家小姐被残忍的绑匪绑架,她的家人将她救出来后,不惜一切代价将那绑匪抓了起来,恨不得碎尸万段,谁知官家小姐却卑微地跪着祈求他们不要伤害他。
她说,这个让她险些没了性命的人,是她的救赎。
她如今能活着是绑匪的恩赐,他是她的恩人。
他们都说她疯了。
或许吧,毕竟这种在极度恐惧的漩涡中,还能有什么正常心理呢?
大夫不知该如何解释李元牧的现象,只能和琴贵妃道:“七殿下的臆想症是有助于他的,目前看来引导他做的都并非坏事,这更像是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无须太过担心。”
“此等事急不来,须得等七殿下放下了、不再那么缺乏安全感了,他的臆想症才能痊愈。”
因为大夫的这番话,琴贵妃一直将担忧深藏心底,因为她知道自己一丝一毫的忧虑都只会在无形中给李元牧心理压力。
可如今,没有时间了。
她不能再为李元牧提供庇护、也不能将他藏在这琴合宫中。
他若是当上了太子,每一个举动都是在旁人的监控下,太子怎么能有这种看似癫痫的臆想症呢?
那可是大大的不吉,说不定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连命都难保。
琴贵妃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眸渐渐有些湿润了,李元牧只是像小时候那般轻伏在她的膝头,温顺地对她说着华淑待他是多么的好。
“元牧,帮娘去外边折一束花,可好?”这位温婉的女子首次出声,打断了李元牧的絮絮叨叨。
这一声“娘”让李元牧有一瞬的恍惚,几乎以为他们是在寻常人家,而不是生在这冷血无情的帝王之家。
他轻声应下,起身去殿外折花。
李元牧却并未看见,在他转身后,琴贵妃的手隔着衣袖抚上了那把沉甸甸的匕首。
这一日的烈阳真的很晃眼,世界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烂白,看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