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李婧冉屏息凝神地看着裴宁辞走近,踏入廊沿下的阴影处,然后......
他好似是完全没看到他们这场闹剧一般,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李婧冉顿时怔住了,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又喊了句:“祭司大人!”
裴宁辞就算不心善,但念在这身份上,看到宫人想要草芥人命也多少要管一管的吧?
起码在李婧冉眼里,裴宁辞的偶像包袱还是很重的,他就算只是为了维持形象也不可能漠视。
再不济,掌事宫婢他们这应当算是执私刑了吧?就算裴宁辞不主动管,他们也应当会收敛一些的。
看着裴宁辞丝毫不停滞的脚步,掌事宫婢却呵呵笑了声:“祭司大人?你是在叫他吗?”
她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我看你是得失心疯了。”
若说李婧冉方才只觉惊讶,如今倒是实打实地愣住了:“怎么可能?他不是大祭司吗?”
她一直以为裴宁辞是命格好,因此才能一跃从一个普通家庭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
如今看来,似乎这里头还有隐情?
掌事宫婢只当李婧冉认识裴宁辞,指望着裴宁辞把她捞出去,不以为意地道:“告诉你也无妨。司命殿的侍神官足足有上百人,纵然你这朋友昨日在琴宴中表现不凡又如何?二等就是二等,只有拔得头筹的人才能成为下任祭司。”
她微微俯身,注视着李婧冉道:“你就安心去吧。等新任大祭司上位后,他们这群剩下的人都得以身侍神,你到时候就可以在阴曹地府和他相遇了。”
李婧冉心中一阵发凉,只觉皇宫着实是个可怕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裴宁辞是唯一的大祭司人选,没想到这鬼地方就跟养蛊王一样,捞了一堆生辰八字相符的人入宫。
唯有胜出者才能成为大祭司,而剩下的......都得死。
他们从小就被养在一起,学习着相同的东西,一起流血流泪一起备受煎熬,长大后却发现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兴许他们一开始的确会犹豫、纠结、痛苦,但到了后面便只剩下了杀戮。
包括裴宁辞在内的每任大祭司都是无悲无喜的,究竟是因为他们天性如此,还是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世间的千疮百孔?
所谓的白衣祭司,所谓的纤尘不染,分明是手上沾满鲜血后,擦洗掉一切痕迹,根据世人的要求伪装出来的模样。
就像严庚书先前一直质问的,裴宁辞他凭什么啊?
凭什么别人为了获得相似的地位,就必须出卖自己的灵魂、道德、纯洁,而他裴宁辞可这一切却对裴宁辞而言唾手可得?
世上从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只是不知晓这祭司之位究竟是怎么来的。
若不是裴宁辞一直在与琴贵妃学琴,掌事宫婢也断然不会得知此等宫廷秘辛。
世人需要一个被他们信仰的高洁神明,但大晟不可能让一个洁白无瑕的圣人成为权臣。
因此,从这群侍神官被送入宫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成为了平民和国家需求参差下的牺牲品。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现她一直把事情的顺序弄反了。
与其说是裴宁辞用这雪白的祭司袍遮掩着他的罪孽,不若说是他得先犯下这满身的罪孽才能穿上这身祭司袍。
在这种扭曲的、畸形的筛选制度中,裴宁辞他怎么可能不疯?
冷漠无情,利己主义,孤独寂寥,这就是宫里特地培养出来的、供万民当成精神寄托的神祇。
禁欲禁酒禁情感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为何鲜少有大祭司破戒?因为他们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
为何裴宁辞如此在意祭司之位和民心?因为他没有任何选择权。
情感,陪伴,柔软,他被迫用这些交换了这祭司之位。
除了这冷冰冰的地位外,裴宁辞已经一无所有。
掌事宫婢见李婧冉不说话,当即使了个眼色,要让壮汉继续扎穿她的手。
李婧冉咽了下口水,许是求生欲做祟,又兴许是窥见世界阴暗面带来的感受,她心中蓦得升起了同样不管不顾的情绪。
李婧冉偏过头就往抓着她的壮汉手上狠狠咬下,力道大得仿佛能咬下他的一块皮肉,丝毫不留情。
壮汉如何都没想到她居然死到临头还有功夫扑腾,毫无防备地惨叫一声松了手,而李婧冉就瞅准这个时机头也不回地搂起裙摆就一股脑往前冲。
身后是掌事宫婢拔高的吆喝声,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李婧冉一边往前跑,一边把沿途手边所有的东西都往身后扒拉,从花篮到扫帚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