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都不说话了,严庚书只是朝施刑者投去一眼,对他道:“继续。”
接下去几十鞭里,无人再开口,唯有厉鞭滑坡空气时的狠戾声响,和严庚书微颤的呼吸声。
长夜静谧,幽深入人心。
行刑一个多时辰,无一人开口,大家都沉默地跪在原地,视线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受罚之人。
只当是他们能为他们的王留下的最后尊严。
夜风吹凉了每个人的衣衫,这片粘稠的夜晚仿佛是飞烈营全体上下为王妃的默哀。
只是刑罚结束后,遍身冷汗的严庚书沾满血得被人搀回主帐趴着歇息时,军师却一语道破了他心中的思绪。
他站在床边,敛下眼看向疼得气息都微弱了几分的严庚书,与他僵持半晌后才无奈地开口:“你又舍不下她,这又是何苦?”
“亲自放走了她,如今又做出这幅样子是想给谁看?”
若这话放在平日,严庚书必会不手软地让军师见识下用言语冒犯主帅的下场。
可此时此刻,他却是前所未有地安静,半晌后把脸埋进枕巾没出声。
军师冷眼瞧着他,边在心里骂他自作自受,边叹着气从抽屉里拿出金创药往他枕头边一扔:“把血止一下,看着辣眼睛。”
严庚书在行军打仗之余,日常生活中都有着令人发指的洁癖。
军师先前谈事时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指,就见严庚书不自禁地拧着眉用丝帕一遍遍擦着。
军师虽比严庚书虚长几岁,但气性随着年龄一同增长,当即就跟严庚书翻了脸:“姓严的,你几个意思?”
被他一呵,严庚书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严庚书微愣许久,随后才放下身份与他解释。
也正是那天,军师成了为数不多知道严庚书先前经历的人,明白这位万人之下的摄政王曾沦落楚馆的经历。
严庚书虽嘴上轻描淡写,但身体上的反应却骗不得人。
军师自此之后都刻意得回避着不触碰到他,甚至几个月后看到副将把手搭在严庚书肩上时眼皮都心惊胆战地跳了下。
严庚书自从被他点出问题后,也俨然有在刻意注意自己的行径,起码在外人面前被人碰到时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看起来毫无异样。
而如今帐内没有外人,军师嘴上不说,却也容忍着他的这些臭毛病,并未直接帮他上药。
只是把药品搁在床头许久,他都没见严庚书动弹。
军师“嘶”了声,倒也丝毫不顾及他刚受罚,上手就搡了严庚书一把:“赶紧的,磨蹭啥......”
话音未落,剩下的话却尽数被军师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他看到,这位在外人面前向来残忍无情的男子,竟将脸埋在枕巾间,无声地哭了。
严大公子在沦落风尘之前,也有着嫡长子的尊严,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过怯。
更遑论在他当上摄政王后,活像是把自己的内心封锁了起来,唯有面对飞烈营弟兄们时才偶尔露出几分柔意。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严庚书还会像个老妈子一样喊来后厨,拧着眉,用一副拷问犯人的语气问厨子:“这群小兔崽子在长身体,吃些什么合适?”
军师发现后,嘲笑了他许久,严庚书却只施施然地佯装镇定道:“他们爹娘把孩子全须全尾交给了本王,本王自是得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说罢,他还会勾唇补道:“养肥后操练起来才带劲。”
他一直把自己的那颗心藏得很好,嘴上从不承认自己的半分心软。
严庚书习惯了让外人曲解他,甚至连他自己都在一味地诋毁自己,尤其是在李婧冉面前更是如此。
就好似让她先看到最恶劣的他,之后但凡能看到他一丁点的好,兴许就能多怜他几分。
很多时候,强势只是弱者的一种完美伪装。
严庚书比谁都清楚,在他选择这条路时,他就已经不配被爱了。
可他本该封闭的内心,却蓦得闯入了一个名叫阿冉的人。
他强硬地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硬邦邦地让她亲眼看到他最不堪的那一面,逼迫她接受并且去爱他最阴暗的部分。
严庚书想让她爱着他的每一寸。
又或许说,不必爱,只要怜他即可。
他如是想着,也是如是做的。
严庚书在李婧冉面前杀了人,也把自己的过去毫无掩饰地撕开给她看,就差扒了自己的衣袍让她把他伤口处结的痂剥着玩。
严庚书把自己能给的,已经尽数给了出去,可即使他给出了自认的全部,却依旧无法像从没见过世界阴暗面的少年郎一般,把自己全心全意地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