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袍自是好看的,在外人眼里被冷风吹得飘飘欲仙,宛若神祇降世,高洁纯净。
可唯有身着这身衣袍的人才知个中苦楚,飘逸的面料压根抵挡不了往人骨头缝里钻的雪水,寒风细细密密地往领口灌,每次呼出去的白气都让他的手脚凉上几分。
好冷,好冷。
他实在受不住了,颤着手去够披风。
祭司袍的面料飘逸柔软,而那披风却是个不知名下人的,做工粗糙,甚至连绣纹都脱了线。
可将披风裹到身上的那一刻,浑身都被冻僵的裴宁辞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只可惜,这温暖不属于他。
向来对他毕恭毕敬的嬷嬷见状,却干脆利落地扯走了他身上的披风,神色严肃:“祭司大人,请您谨记自己的身份,莫要过分贪恋。”
裴宁辞指尖微蜷,他甚至没有任何立场,去挽留被剥削的温暖。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想被人敬仰,那是有代价的。
如他们所愿,原本只是性子冷淡的少年一步步走向了寒凉的高坛。
他逐渐学会了习惯。
在他人都嬉笑欢闹之时,裴宁辞只会淡淡移开目光,默默离开。
在他人酣畅地推杯换盏时,裴宁辞只垂眸,轻抿了下杯中上好的茶水。
在他人肆意享受着鲜衣怒马时,裴宁辞已经孤身一人走上了那高坛,握上了属于大祭司的权杖。
他握着冰冷的权杖,昔日那个被冻红了眼的少年,如今已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裴宁辞转过身,权杖在青石地上轻轻一撞,手臂微抬,居高临下地看着玉阶下的文武百官齐齐朝他叩首。
“愿祭司大人佑我大晟,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那双金眸里褪去了所有的温度,白衣祭司袍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束缚。
再后来啊,连裴宁辞都险些忘了,他也是个人。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这薄暮雾霭冻得麻木,他感受不到冷,也渐渐无法理解人间喧嚣。
可是,若拿一把刀子破开他这身冷硬的皮囊,汩汩温热的鲜血就会涌出。
他有血有肉,他永远成不了真正的神明。
向来都是大祭司庇佑天下,直到那天,李婧冉为了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裴宁辞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滋味。
她对他说:“我心悦你。”
他们对他说:“长公主只心悦大祭司。”
裴宁辞不得不信,他是那么渴望着想要相信。
她不是喜欢他吗?她为什么还要和她的幼弟做那种事?是因为她得不到他吗?
那如果......让她得到他呢?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就被裴宁辞刻意地冰封。
裴宁辞冷眼看着自己的内心,看到无数个纷扰的心绪翩飞。
裴宁辞看不清每一个思绪上写着什么,但他却清晰地观到了另一幕。
那由冰雪砌了经年的冷硬城池之上,一道裂缝正自下而上地迅速攀爬着,龟裂出无数个细小的缝隙。
只待一阵风,不,甚至不需要一阵风。
她只要轻轻地吹一口气。
这一整座城池,就会伴着轰隆隆一声巨响,顷刻间化成灰烬。
裴宁辞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神态分外平静。
他在平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自己内心的冰雪城池,轰然坍塌。
成为假华淑如此之久,李婧冉还没机会好好逛逛这长公主府。
她原本只是觉得在宴会上被那么多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分外不自在,这才想着出来走走。
仗着自己并不路痴的天赋,李婧冉分外自信,但却低估了长公主府的大小。
来了这些日子,李婧冉连长公主府的四分之一都没逛到,如今走着走着,下意识就走到了先前去过的地方。
她抬眸看着牌匾上烫金的“舒院”二字,指尖捻了下裙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想走。
「宿主。」小黄却忽然出声喊住了她,「我总觉得这舒公子身上,藏着什么秘密。要不......」
「不。」李婧冉眼都不眨地冷漠回绝。
上一次来舒院,她被人用刀指着,看到的也是极其血腥的一幕。
李婧冉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回了,这也太可怕了吧。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成长的人,受不住尺度这么大的舒公子啊,呜呜。
他简直比李元牧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黄却仍有些纠结:「可是宿主,按照我的经验,舒公子应该就属于游戏里提供信息的路人甲,我真的很建议你查一查他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