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笛紧张兮兮地摸着自己的手,双肩发着抖,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一碟烤得流油的羊蹄,小声道:“我不吃这种脏玩意儿。”
吴之筱啧声道:“你就知足吧狄小郎君,这些饭菜花的都是给你停灵抬棺的钱,没多少的,你省着点儿花。”
“这是给我停灵抬棺的钱?”
“是啊,官家拨下来给州衙的,让我们用这笔钱好生安置你的英灵。”吴之筱看着脸色惨白的狄笛,幸灾乐祸般笑道:“这世上没几个人能亲自享受到这笔钱的,狄小郎君就享受到了,多难得啊,你说你赚不赚?”
狄笛听她这一番打趣的话,适才的惊恐稍稍压下去了一些,对吴之筱道:“吴通判,你很聪明,我很羡慕你,但我爹爹说我不需要这么聪明,因为过慧易夭,他希望我健康长寿。”
“你这是在诅咒我吗?你居然敢诅咒我?”
狄笛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憋出一些说得出口的肺腑之言,居然把吴之筱给气到了。她瞋目恼怒,将他面前的饭菜通通都挪到一边去,让他没办法夹到。
她拍桌怒叱道:“要是没有我这个过慧易夭的人,你早就化为一堆焦土了你!现在躺在棺材里的就是你本人了,你居然在这里诅咒我易夭!”
站起身来把他手边那一碟烤羊蹄拿开,气呼呼道:“烤羊蹄也不许吃了,现在我就直接把你的手指给剁了!”
“吴通判,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错了!啊啊啊啊……别打头!别打头!”
狄笛哪里见过对他下手这么重的人,鬼哭狼嚎,双手抱头,痛哭求饶道。
“打的就是你的蠢猪脑袋!让你蠢到万寿无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咒我!!1”
第45章 45 .不需要你的以身相许
“与阿娘、阿兄、阿姊书
见字如晤,默默无言,我是阿筱。
不知道你们会在哪里发现这封信,匣子里,箱子里或是衣服夹层里,你们知道的,阿筱素来都是丢三落四的,还请见谅。
这是我写给你们的第七封信,不要问我其他六封信去了哪里,它们被我烧了留在我心里。
不是每一封信都幸运到能够被人拆开,也不是每一封信都不幸到成为最后一封信。
我此前鄙薄那些轻易言死的人,更鄙薄那些死了还要留下遗书的人,现在我仍旧是鄙薄这些人,连同我自己一起。
我该怎么与你们说呢?
你们都说阿筱是一个多话又吵闹的人,烦得很。
我与你们说我想要吃樱桃绵糖;与你们说朝食要吃赐绯甜粽;与你们说阿姊的衣裳好漂亮,阿筱也想买一件;还说阿兄许是喜欢郎君不喜欢小娘子吧,阿姊肯定喜欢那个送她杏花簪的郎君;阿娘又提着倒刺马鞭来了,快跑快跑;先生打我手心了,阿姊你去给我拿药;阿兄你不许骂我,我没闯祸……
这二十年来,我与你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是啊,我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阿筱快疼死了。
我明明疼到蚀骨噬心,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五脏六腑都好好的,我拿什么告诉你们我疼得快要死了呢?大夫若来看诊把脉发现我其实好好的没生病没受伤,你们又该说我装病撒娇了。
时至今日,许多事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就像曾经贪恋甜食到牙疼,贪念美色到不知羞一样,当初我选择忘却过往,落得如今茫然无知,梦魇缠身的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你们喊一声疼呢?
所以,有些话我还是只能自己知道。
这一次我选择做一个懦弱的人,懦弱到以死亡应对苦痛。
我深知我若自我了结,你们定然会深深自责与内疚,不知情者也会对你们议论纷纷,这不是阿筱所愿。
我需要一场意外。
我试过的,只是……
殿试时我狠狠叱骂了官家,我以为我会因此触怒官家被降个杀头的罪,但我没得逞;来临州的路上,我以为山高路远我会半路死在劫匪手里,但我没得逞;当临州通判时,我与那些商贾大户处处作对,我以为我会死在他们的暗杀之下,但我没得逞。
当我登上曹家那艘游船时,我以为我会死在那艘游船上,或是掉进临江里,但我没得逞;当我进到那金银铺子里,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会被烧死在那里,但我没得逞;进到南山山寨里,我以为我会死在那些山匪的乱刀之下,但我没得逞……
许是我还不愿,我还不肯,我还不舍,我已经懦弱到连死亡都要犹豫的地步了。
此生不过二十载,深恩负尽,忝窃骨肉亲情,平生万事,不堪回首。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