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个马屁都不响。
吴之筱歪靠在座椅上,斜睨了一眼案前两人。
农忙过后的深秋时节,大家都闲着没什么事,官府需要派人到各处宣讲圣人之言或律令训条,教化百姓,端正民风,省得闲得生出事来。
虽然也没少出事。
律令训条深奥难懂,百姓多是目不识丁,得提前做好释义并批注在一侧,尽量通俗易懂,到时候才好向百姓宣讲解释。
给律令做释义这种事,虽不难但却麻烦,若释义做得太差,狗屁不通又不够通俗易懂,百姓是要举起凳子当街骂人的,若做得好,也不会有什么奖赏。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郑长史与孙司马自然不愿意做,再加上这两人真的是如孙司马自己说的那样,胸无点墨,蠢笨如鸡,挖空他们的脑袋,都未必能挖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进的州衙,还当了长史和司马——听说是花钱买的。
钱是个好东西。
吴之筱的手支着额角,盯着两人堆到自己桌案上的两大摞书卷,伸手,拿起了一支常用的玉管羊毫笔,薄唇轻启。
“滚。”
郑长史与孙司马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立马垂首退了下去,一走出了签押房,都油油地嘿嘿笑,交耳低声道:“那本书……你说吴通判看到了,会怎样?”
“这吴通判再怎么说也是女人,这下不得羞死?”
“你说,她脸红羞赧是什么样儿啊?我都没见过……”
“还不是小女子模样,诶呀呀诶呀呀的叫?就像那伎馆里那些粉头似的……”
签押房外,响起了快活的笑声。
签押房内,响起了噼剥的炭火声。
平时都是烧着赵泠桌案边那一盆炭的,今日赵泠不在,吴之筱烧的是自己的炭盆,炭火上还吊着一个铜壶,里面烧着泡茶用的热水。
冬日下发给官员的炭火是有定数的,她得省着点用。
她搓搓小手,随意翻开一本成案录编,这些是前几年的案例了。
执笔,蘸墨,伏案,思忖半晌,下笔。
她以前做过律令的释议,对于成案的案例也不陌生,写起来很顺畅。
柔软的羊毫在如丝绸般光滑的罗纹纸上运笔落字,寂静的签押房里响起唰唰唰的声响。
深秋临近冬季,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还没到散衙时,窗外的天就压得黑沉沉的。
衙役们进进出出,先是给她点了桌上的一盏书灯,再进来给她点上桌边的高脚油灯,天更黑时,又进来点了屋角几盏白烛灯。
吴之筱偶尔看向窗外,只有风,无月,闭上眼,捏了捏眉心,风吹着湿气入窗棂,落在她侧脸上,凉凉的痒痒的。
看来是要下雨了。
她下意识地揉揉酸疼的肩膀。
赵泠三天两头到城外办公,把笔头案边的事全都堆给她做,整日伏案,她颈脖都快断了,不行,过几天得去医馆看看。
一想到过几天就是下个月,一想到下个月就要去曹家赴那鸿门宴,吴之筱就想在这桌案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早知道做通判有生命危险,当初她从吏部那里接下告身书时,就该问一问俸禄能不能再加点儿。
算起来,吴之筱来临州任通判快两年了。
因这临州不大不小,一年到头来也发生不了什么太大的事。
左不过是几个命案。
命案就是单纯的命案,坏人杀了好人,好人杀了坏人,儿子杀了老子,老子杀了儿子,隔壁老王杀了他隔壁老王的猪之类的事,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虽耳边是鸡飞狗跳,隔三差五有人击鼓,实则风平浪静,最多不过是两个县因为田地水源互殴,各站一边,喊打喊杀,也只是虚张声势,一般不会出人命。
只有一次出了人命,那就是有个族长已经很老了,还要去械斗互殴,没到地方,就在田埂上摔了一跤,背过气去,死了。
死了便死了,这族的人居然还抬着老人家的尸体去抢占田地,尸身往争议的田地上一放,死者为大,立马就把对方镇住了,念了几天阿弥陀佛。
避免众人效仿此法,州府以陈尸敲诈勒索重罚此逝者的族人。
总算是消停了。
吴之筱做这个临州通判以来,真的没遇过什么大事。
对付临州那几个硬骨头的大户,她也是从小处着手,蚁溃千里之堤,不求快,但求惜命。
年中时,曹家买入奴婢数名,需经过州衙“过贱”,明立文券,请了家中主事的到州衙里来,吴之筱审查极严苛,以掠买为由直接打了回去。
这事可把曹家气坏了,但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干生气,毕竟,不能因买卖奴婢这点小事就暗杀朝廷命官吧?那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