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问道:“赵知州,可需小的们备下洗漱的热水暖一暖身子?”
“不急。”
赵泠淡淡道,转身从书柜暗格里取出一小本日常扎记册子,厚厚一本,封面泛黄,一翻开。
里面的纸张陈旧,被时光挫磨得越来越薄,纸面上一笔一划的墨迹洇透纸背,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味。
虽陈旧,但封面纸张光滑平顺,一看就是平时时常抚摸,纸张与指腹相磨,磨出来的平滑。
他修长的手指微颤,轻轻拂过里面的每一个字,半眯起深邃眼眸,拿起笔,翻开一页。
“贞和七年九月初七,她今日逃出国子监去见公主,故而晚归,回学寮时,她欲要躲着先生,恰逢先生与我在廊下相谈,我故意唤了她一声,她立马斜睨我一眼……后我与她皆被先生责罚,她罪责在逃学晚归,我罪责在对同窗不友……”
“她警告我,下次我要再敢如此唤她,让她难堪,她必定要我好看。”
“我下次还敢。”
他在最后一行字下画了一道浅浅的痕,淡淡的新墨渲染在薄薄的旧纸上,很快就浸入纸背。
再将扎记册子存入暗格内,上了锁,走到窗边冲着外面的仆人淡淡道:“烧水。”
仆人在窗外应声道:“是。”
第6章 6 .批注要认真做
要是没什么意外,吴之筱夜里多半是要起来喝一次水的。
今晚也没什么例外,觉得渴了便从床上起来,趿着软底鞋走到里间外的东稍间倒了一小碗水喝。
是真的口渴,不是饥渴难耐的渴。
所以,当她看到东稍间月窗外站着赵泠的身影时,朦胧的睡眼登时亮起来,被睡意罩着的脑袋也瞬间清醒大半。
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近月窗前时,却只见窗下悬着孤灯一盏,随风飘摇,死人都不见一个。
吴之筱并不觉得是自己恍了眼,而是疑心赵泠在耍弄她。
赵泠这人身手很好,翻/墙越户、来去无声很正常,但这深更半夜的,无缘无故翻到她窗口来做什么?锻炼身体?赏花赏月?
从衣桁上抓了一件大氅,笼在身上,徒手越过窗栏,想要翻到外面去看看。
一只脚才翻过去,就听到隐隐有“咔咔”的声响,窗栏在她胯/下松动,吱吱呀呀地求饶,若她再使力,连人带窗都会摔下去,来个同归于尽,人窗俱损。
“喵喵喵”
微弱的猫叫从窗边传来——今天是不是忘记喂猫了?
这只小猫是吴之筱的猫。
它虽小,但野得很,成天不见猫影,到处乱窜不着家,吃饭也没个固定的时辰,吴之筱自己也忙,懒得管它,时常忘了给它喂饭。
吴之筱收回已越过窗外的脚,半蹲下来,一把捞起脚边的小猫,手摸了摸它身上的毛,毛亮且柔顺,看来它到外头没受什么欺负。
捏捏它小爪子,干干净净,没沾着什么脏东西,看来今天很乖,没钻人家鱼肆马槽。
看看眼睛,圆圆亮亮,真是一只和主人一样可爱的小猫咪。
吴之筱抱着它,又手痒地使劲挼了挼它小小的后脑勺,再给它拌了点鱼饭,看它吃了大半,她才往里间去,抱着良人枕,继续后半夜的安睡。
等人高的良人枕里蓄了让人入眠香草药,一丝丝一缕缕渗入鼻尖,让夜里不得眠的人,睡个好觉。
一觉睡到天亮。
幸好不是在盛都为官,若是在盛都,睡到这个时辰,是要出事的。
吴之筱一大早去了州衙,走进签押房内,刚抖落下身上的深青外披,就要坐下来时,州衙里的郑长史与孙司马两人就像年画里佛祖脚边偷油的硕鼠,肚圆脚细,贼眉鼠眼的,一前一后,捧着两大摞崭新的书卷,往她书案上哗啦啦堆来。
吴之筱坐下,往后一仰,瞥了一眼,懒懒地问:“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郑长史道:“回通判,这些是我和孙司马一大早去知州府里搬来的,是新下发的成案录编与律令,一共二十六卷,崭新的,还有墨香在呢!”
吴之筱不响,脸色不佳。
孙司马道:“为了搬来这些,我们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吴之筱翻了一个白眼:我是不是还得对你们说一句辛苦?
郑长史用小手指梳了梳他嘴上的两撇胡子,堆着贼兮兮的笑,说道:“今日知州出城办公去了,知州出门前说,得赶紧把这些律令书卷做出释义来,好择日向百姓宣讲……”
眼神示意一侧的孙司马,满面油光的孙司马立马接过他的话,挤出油腻腻地笑,说道:“给律令做释义这样的事,我与郑长史胸无点墨,脑袋又笨,根本无法胜任,也只有吴通判这样审思明辨之人能够做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