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道楚阑舟成就了宴君安的剑尊之名。
可宴君安对楚阑舟而言,又是什么。
魔道和剑道差距太大,修行魔道者,有极大可能会逐渐被力量掌控,蚕食心智,最后沦为彻头彻尾的魔物。
可摆在楚阑舟面前的只有这条路,只有这条绝路。楚阑舟当年对自己的选择也没有把握,她便放了一把利刃。
宴君安是她飘行于无垠大海航船上的一支锚,是当年的剑阁小师妹楚阑舟悬在如今魔尊楚阑舟头顶的一柄利剑。时刻坐于长庚峰之上,若楚阑舟偏离了航道,便会出鞘。
可这对宴君安而言算是什么呢?
日复一日等待着心爱之人可能出现的那个可能性,日复一日坠入更深一层的绝望之中。
……
然后一次又一次,亲手了结自己的爱人。
楚阑舟松了手,轻轻替他抚平额前的碎发。宴君安此时再也没有坐于剑阁之上的矜持,他的眼泪落了一滴,其余的被他尽力忍在眼眶之中。
可湿漉漉的泪水还是沿着睫毛落到了楚阑舟的指尖,又顺着指尖滑落到她的手心,攒起了一小窝深泉。
宴君安压着嗓子,竭力忍住哽咽:“你从前与我说过执剑人的故事,你说我们在走一条必由之路,你也描绘过路尽头的景象,可你从未说过,等这条路走到尽头,那把剑会如何?”
楚阑舟抚弄宴君安发尾的手顿了顿。
飞鸟尽,良弓藏,莫说是修真界,就连凡间的那些忠臣良将都逃不过被肃清的命运。
楚阑舟……亦不能免俗。
于是上五家之乱结束于巽天二年
又三年,魔尊楚阑舟于汴州伏诛。
这条路,从楚阑舟做下决定开始,就注定会以此收场。
楚阑舟给宴君安编织的那个美好愿景,只是一场繁华绚丽幻影,只能用来哄诱常年待在高塔之上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幻影终有破碎的那一天,若没有轮回,楚阑舟甚至会贴心将那一天设计在宴君安飞升之后。
小公主宴君安终其一生都无法爬下高塔,去拥抱他那踏在荆棘之中浑身鲜血的爱人。
宴君安轻轻伸出手揽住楚阑舟的腿,将长发垂在她的腿间,低声道:“可我不甘心。”
他轻轻将自己的脸贴在楚阑舟的衣摆上,又重复了一遍:“阑舟,我不甘心。”
他不甘心他的爱人付出一切却在史书上籍籍无名。
他不甘心他的爱人明明那样好,却要受人唾弃,困死在荆棘丛中。
于是小公主从高塔一跃而下,毅然决然踏入那片荆棘丛。
要么痛苦扭曲活在一起,要么死在一处。
让烈火焚尽一切,万事万物皆毁灭了,他们也依旧在一起。
宴君安将脸颊贴在楚阑舟的膝盖上,低声诉说着他认为最为浪漫的情话:“百年之后,你我皆为黄土,掩盖在一起,你我融在一起,谁敢说你我不配在一起,谁敢再将我们分开。”
楚阑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宴君安心猝然一沉。
阑舟这是必然厌弃他了。
楚阑舟向来嫉恶如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估计也对自己很失望吧。
楚阑舟会如何对待他呢……就像对待秦关月。
楚阑舟正认真打量着宴君安。
宴君安素常喜穿流云衣,可今日却不同。
今日宴君安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她罚他穿了一件普通弟子穿的白衣。
此时白衣坠地,平白沾染了沉垢,和血污混在一起,污秽不堪,发丝被楚阑舟揉乱,缠在一处,不像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金丝雀或是公主。
谁能想到,举世闻名的宴君子竟会沉湎于凡尘的情爱之中。
不干不净,不似仙人。
楚阑舟看着这样的宴君安,目露纠结,看了半晌后才痛苦闭上了眼睛:“你走吧。”
这是楚阑舟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宴君安今日还能走,她还能忍得住,还能放过他。
从此之后他们就此分道扬镳,再见互为仇敌,不死不休。
……
宴君安愣愣跪在地上,失神地望向她,就连淡墨色的瞳孔似乎都失去了焦距。
楚阑舟想依照宴君安现在的状态想要做决定应该不容易,是不是该再等等。
她觉得她是他们两个人之中稍微清醒一些的人,于是她轻轻扒开宴君安的手,想将他拽起来,迟疑道:“你三日……七日之后再给我答案吧。”
她想要扶起宴君安,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无数银色丝线从宴君安的指尖攀附而出,毫不留情刺进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