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夫人笑了, 走过来用梳子给她细细地梳头,嘴里轻轻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金玉满堂。”
卢玉贞听她改了词,笑道:“师娘,没什么的。”
蒋夫人叹道:“照规矩,成亲前,是母亲要给女儿上头的,今日我勉强充个长辈吧。当时我成亲,继母过来主持。我俩原有些磕磕碰碰,那天却都有些不舍。她也说,这世道女子艰难,在娘家还能勉强肆意些,在婆家更是处处不由人。”她帮忙用扁针固定着头发,将首饰慢慢插上:“两心相悦最是难得,方大人的人品不用说了,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们般配的很,一定是恩爱的一对儿。”
卢玉贞在脸上覆了些铅粉,自己取了眉黛,对着菱花镜描了个远山眉。她取了些胭脂化开,轻轻在脸颊处涂匀,又将嘴唇涂红。
蒋夫人笑道:“玉贞,你打扮起来真是好看。标致的新娘子,方大人见了,一定喜欢的很。”她帮手将嫁衣穿上:“俞家姑娘手艺可太好了,我看那些官家小姐的嫁衣,也没这个体面。”
她们收拾齐整,安静地坐在屋里,蝉在院子里的杏树上嘶哑地声声叫着。卢玉贞心中惴惴不安,听见外头胡同里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
蒋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文书递给她:“玉贞,这是通县二十亩地的地契,做你的陪嫁。我跟你师父商量了,这是最实在的东西,比那些箱子柜子、绫罗绸缎强多了。你嫁人了,这个拿来傍身。”
卢玉贞推拒道:“这怎么能拿呢。师父教了我立身的本事,我都没报答他。”
蒋夫人硬塞给她:“千万别推,好不容易弄好的妆容,可别蹭花了。我说是你的师娘,其实是你处处照顾我,更别说胜雪也是你帮忙养下来的,没有你,我早该投胎去了。”
卢玉贞听到后面,就摆摆手:“师娘,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正说着,突然有砰砰的敲门声。蒋夫人道:“我去瞧瞧。”
门外是气喘吁吁的杨安顺,后面跟着胡大嫂,脸上都蒙着白色巾帕。
杨安顺进了门,把帕子扯了,一边洗手一边道:“大掌柜,外头不好了,胡同里挤满了人,都是来买寿材的。我好不容易从外面挤进来……”
胡大嫂一脸焦急,她走进来看见卢玉贞已经打扮停当了,更是急得跺脚:“大人就没回来呢,那边办事的也没来,这……”
卢玉贞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她呆呆地立在屋里,神情仓皇。杨安顺见她穿着大红色嫁衣,打扮得像牡丹花一样明艳动人,看呆了一瞬,心里五味杂陈。
他咳了一声,连忙道:“卢大夫,别怕,一定是路上有什么事。”
蒋夫人看太阳高挂,皱着眉头:“吉时已经过了,怎么办?”
杨安顺道:“这里是呆不得了,外面人山人海,怕有病气。咱们赶紧走吧,回铺子里再商量。”
卢玉贞嗯了一声,“那我先把衣服换了。”
胡大嫂摇头:“怎么要去铺子里呢?你们是药铺,不是更有病气了。依我看,你们就到我们府上去得了。”
蒋夫人为难地说道:“原本办喜事,就是要送人过去的,如今……”
胡大嫂搓了搓手,就将卢玉贞头上的钗环拔了,放回盒子里:“大掌柜,你平时也是个利索人,怎么也这么拘泥起来。方大人临走的时候嘱咐了,婚事安排,一切都听夫人的。他与夫人原本就是一家人,就算先去府上住着,有什么要紧。过几天大人回来了,挑个日子补办,一样风光体面。先把眼前的事弄好了再说。”
她拉着卢玉贞的袖子,恳求道:“夫人,府里本来准备好了待客,吃的喝的全都是齐全的。咱们回了府,将门一关,外头的事咱们不管了,只等大人回来。”
杨安顺回过神来,也说道:“对,方大人的新家肯定比铺子里保险。你赶紧收拾东西,我们送你过去。”
卢玉贞往后退了一步:“安顺,我在家呆了一天没出门,外面怎么样了?”
杨安顺道:“十分不好,路上躺了许多尸首,好些都是突然发作的,走着走着路就一下子倒了,上吐下泻。尸首来不及收,就算勉强收殓了,也没人敢抬。天又热,满大街都是臭味,外面这条街,连寿材都断货了。”
她低着头不言语,胡大嫂直跺脚,“夫人,快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