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丞小心翼翼地说道:“掌印,今日您来上任,我就将人都叫齐了。有些也是病着,勉强到来。”
方维听见有人小声咳嗽,叹了口气,朗声道:“众位辛苦了。我在神宫监呆了八年,深知这里事事烦苦,处处辛劳,不足为外人道。近日监里出了些变动,我接了掌印的位子,自当正人心而靖浮言。”
众人眼神闪烁,方维见他们有些犹豫,笑道:“前一阵老祖宗主持在外边空地上打了平安醮。我原本在家病的人事不省,忽然就神智清明,陡然好起来了,又有这么大的福分。我算过了,今日正是吉日,我就又请了当日打醮的蓝道长,过来扶鸾请仙,一定保众位安康平顺。”
众人听了,皆是面露喜色,方维指挥着,不一会在神宫监院子里设起了乩坛,上面摆着沙盘乩笔。蓝道长带着两个道童进来,登坛做法。
过路的宫人内监原本避之不及,见有道士在里面,有大胆的就进来看热闹,不一会竟将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
方维亲自将灵符点了,又躬身上香,低声问道:“请神明指引,可有邪祟?”
鸾笔急急地在沙盘中摆动,不一会便写了几个字出来。旁边的道童将字抄录在红纸上,众人涌上前去,见是十个大字:旧犬喜我归,低徊入衣裾。
人群哗然道:“果然是那条狗。”
方维双掌合十,问道:“道长,我打听过,此狗去年年底已死于曹府,如之奈何?”
蓝道长伸手拈了拈长髯,笑道:“此物既已不存,用些遗物做法也可。”
监丞拍拍脑袋,连忙捧着装狗毛的帕子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两个道童将鸡血淋在桃木剑上,蓝道长便右手持着桃木剑,左手握住三清铃,口念神咒,脚踏禹步,绕着书案转圈。
方维带着神宫监众人齐齐跪在前头,只听蓝道长大喝一声,虚空劈下,血顺着剑尖滴在帕子上,将白色的一团狗毛染的尽湿。
蓝道长在院子里点起一把火来,将狗毛扔进火中,发出一股烧焦的气味。他收了剑,返身笑道:“众位起来吧,这孽畜已被收了,一切无碍。”
方维起身,众人皆是长出了一口气,围观的人群也都叫起好来。方维恭恭敬敬地送道长一行离去,又拱手道:“今日大家见证,邪祟尽去,以后大家百无禁忌。”
众人纷纷道:“我本来腰背疼痛,忽然轻了些。”“一下子不咳嗽了。”
方维点点头,便抬脚要进曹进忠的值房里去。监丞跟着他,小声道:“这屋子还没收拾,怕是……”
方维道:“曹公公原是我的上司,对我一向照顾。他虽已仙逝,我心中感念,绝不会冲犯了他。”
他神情自若地走进了值房,自己拈香拜了拜,笑道:“曹大哥,你在天之灵,必能保佑我。”
围观众人见他从容平和,暗暗叹服。有些人本有些忐忑,看到方维毫无惧色,也心道:“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方维在椅子上坐下来,吩咐监丞和几个佥事:“将这几个月太庙洒扫的记录给我,另外芝麻水、香烛在宫外采买的台账,连同昌平几座皇陵的账目,也都送过来。”
他对神宫监的大小事务,皆是熟极而流,众人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将过往的旧账奉上。
方维见他们肃立在跟前听吩咐,微笑着摆摆手道:“你们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不必守在我眼前。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叫你们。”
众人都退下去了,监丞却迟疑着不走,小声道:“掌印,那仁宗皇帝牌位的事……”
方维温言问道:“你有什么主张?”
监丞支支吾吾地道:“神主牌有裂痕,是……大不敬之罪。依我看,不如照实情禀告,横竖是曹公公在任上的事。”
方维笑道:“我倒没有什么,只是曹公公的任上,也是你的任上,圣上若是知道了,会说我们只会将罪名往死人身上推。拔出萝卜带出泥,难保监里面人人都遭发落。”
监丞面如土色,跪下道:“小人不敢,只是……”
方维叹了口气,“我也正在想,看有没有稳妥一些的法子。只是这事关监里几十号人的身家性命,定要谨言慎行。”
他整理了一些旧账,眼看天色已晚,径自出宫回家。郑祥开了门,他问道:“你干娘呢?”
郑祥道:“在药铺里吧。”又拉着他的手:“干爹总算当上掌印了。”
他敲一敲郑祥的脑袋:“这活不是那么好做的,险些累死。”